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王路:落花诗里见唐寅(一)

(2015-12-22 09:05:43)
标签:

杂谈

文征明才气不及唐寅,却有个优点:老实。他从26岁考到53岁,一直没考上,却不馁堕。嘉靖二年,也就是唐寅去世那年,文征明终于因为推荐,当了翰林院待诏。 
  
除了天性,文征明的家风也比唐寅好。二人同岁,三岁时,文征明的父亲文林举进士,当了永嘉知县。唐寅则出生在商人家庭,自幼流连声色,与祝允明、钱同爱、张灵混在一起。周围朋友中,只有文征明正派。文林也爱惜唐寅的才华,多次规劝他。 
  
文征明寄给唐寅的诗里有这样的句子:“高楼大叫秋觞月,深幄微酣夜拥花。”从这种句子里,就可以看出文征明才性驽钝。唐寅、徐祯卿这种人,的确是喜欢边喝酒边狂叫的。大叫当然可以,但把“大叫”原样写进诗里,就不好了。因为你不是老杜。 
  
老杜有诗,“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这就很好。为什么?因为老杜写的是古诗,文征明写的是格律诗。老杜写的是五言,文征明写的是七言。而且,老杜写的是羌村,乡下的日常生活,没有“深幄微酣夜拥花”这种文艺腔。要是“北郭群鸡正乱叫,西山寇盗莫相侵”,就有点坏味道了;要是“群鸡正乱叫,微风燕子斜”,就完全不搭了。懂衣服的人,会琢磨怎么搭,而不是单纯说这个绣花好不好看。 
  
这一点细微之处,正可见出文征明写诗不检点。生活很检点的人,写诗却不检点。生活不检点的人,写诗倒很检点。乍看起来,很有意思,想想也容易理解。无论什么人,一生中总要有些事情,会认真对待。唐寅的生活不检点,但在写诗上,十二分地检点。 
  
三十五岁那年,唐寅和沈周《落花诗》三十首,一时传诵。当时最流行的一句是“五更风雨葬西施”。十八年后,唐寅临死前一年,大约觉得寿命无多,他开始重抄《落花诗卷》,要留给后人。初稿二百四十句里,将近一半被修改了,包括那句最流行的“双脸胭脂开北地,五更风雨葬西施。”唐寅把它改成:“纵使金钱堆北斗,难饶风雨葬西施。” 
  
老实讲,哪种好,并不容易分辨。虽然唐寅的改作多半十分生色,但这里很难讲。因为原诗已经不错。“五更风雨葬西施”,要比“难饶风雨葬西施”好。但“双脸胭脂开北地”显然不如“纵使金钱堆北斗”。“双脸”有为对仗而拼凑的嫌疑,但到“纵使金钱堆北斗”就没有了,十分自然。可见唐寅是懂的。有人诗写得很好,但不懂这些。这是审美取向的问题。有人觉得,好作品不是改出来的,有人觉得,好作品就是要反反复复地改。两边都会出大师,但更多出在后边。 
  
比唐寅晚一百年,有个文坛领袖,反复古大将,公安派领军人物袁中郎。袁中郎读《落花诗》,赞叹欢喜,批了一堆“好”和“妙”。这首就有袁中郎的“好”: 
  
镜中红粉春风面,烛下银屏夜雨轩。 
奔月已凭丹换骨,坠楼端把死酬恩。 
  
袁中郎大概不知道,这只是草稿。唐寅暮年的改作,比这好一百倍: 
  
可怜窗外风鸣树,辜负尊前月满轩。 
奔井似衔亡国恨,坠楼如报主人恩。 
  
“已凭”、“端把”这种虚字,高手才能驾驭。谁是高手?“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就是高手。谁写的?老杜。有这样的笔力,才能把“请看”这种虚笔写进诗里。否则就是凑字数了。高手就不叫凑字数,叫留白,知白守黑。唐寅初稿的“已凭”还好,“端把”两字,实在别扭。改成“坠楼如报主人恩”,就出彩了。 
  
“奔月已凭丹换骨”,用嫦娥的典,略俗,无论如何比不上李义山“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换作张丽华典,则熨帖。尤其是“奔井”,比“奔月”强劲太多。写诗难在顺口。单要求顺口,也不难,“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就挺顺口,但顺口的诗往往没力度。有力度就涩,一旦涩,就不顺了。 
  
清朝人作诗喜欢用僻典,僻典容易出力度,至少不是人人都见过的滥俗气,但僻典又往往令人不知所云。如何把握平衡,尤见功夫。“坠楼如报主人恩”,写绿珠。历来写绿珠,自然要请杜牧之坐上席,“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晚唐诗的风味,就好在不像初唐中唐平淡,却还没走到生涩一路。唐寅的诗,不是上承两宋,而是上承晚唐。 
  
曹雪芹也写过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虽然也勉强开了生面,终不如“坠楼如报主人恩”禁得住咂摸。 
  
唐寅有葬花的爱好,《六如居士外集》载,唐寅居桃花庵,轩前庭半亩,多种牡丹。花开时,邀文征明、祝枝山赋诗浮白。花落,遣小僮一一细拾,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林黛玉也葬花,写《桃花行》。唐寅《桃花庵歌》起始云:“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桃花行》起始云:“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不可不说,这是对唐寅的效慕。再如曹雪芹写秦可卿:“画梁春尽落香尘”。唐寅《落花诗》:“画梁灯暗落尘丝”。 
  
不过,“瓦灶酒香烧柿叶,画梁灯暗落尘丝”一联,也未能幸免于唐寅晚年的笔刀。唐寅改成了另一联:“香逐马蹄归蚁垤,影和虫臂罥蛛丝”。 
  
“瓦灶酒香烧柿叶”,没有落寞的悲情,有点像白居易“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酒香烧柿叶”剿袭白居易也太重了些,况且和前联“千年青冢空埋怨,重到玄都只赋诗”不搭。而原作“重到玄都好赋诗”,改作“重到玄都只赋诗”,也见唐寅的谨严。 
  
另如,“昭君偏遇毛延寿,炀帝难留张丽华”,初稿作“昭君偏遇毛延寿,高颎不怜张丽华。”“帝”和“君”对仗,显然比“颎”工稳。“炀帝”与“昭君”,一为帝,一为妃,更对得上。“炀帝难留”写出了炀帝和张丽华两方面的无可奈何,比“高颎不怜”好。 
  
看一个人有没有才情,真不是看他爱不爱痛饮,饮多了会不会大叫,以及随地大小便。名士和俗人的区别,可以从吃喝拉撒上体现,但绝对不是真的就在吃喝拉撒,而在他有没有本事去体会常人难以捕捉的微妙。如果以为“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就是唐寅,就贻笑了。这种顺口溜人人会写,但几个人能写出“香逐马蹄归蚁垤,影和虫臂罥蛛丝”?津津乐道“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恐怕连“垤”和“罥”都不一定认得吧。 
  
不过,唐寅为什么流行呢?为什么流行到连“点秋香”这种——道人吉之任的轶事——都安到他头上了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能放低身段,写出俚俗的句子。 
  
不要觉得简单。这并不简单。文征明“高楼大叫秋觞月”,不叫俚俗。你大叫本身,是挺行为艺术,挺俚俗的,但放到格律诗里,就不是俚俗,而是不通了。能雅,难;能俗,尤难。唐寅《桃花庵歌》就是能俗的作品。唯通雅者,乃能通俗。雅的问题搞不明白,就做不到通俗,只能做到流俗。 
  
通俗和流俗的区别在于,通俗的作品,用的是俗字,但没有俗气;流俗的货色,未必用俗字,但是俗气。“伟大”这种字,难道不俗气吗?“高雅”这种形容词,不俗气吗?评论家谈作品,谈来谈去都在讲它怎么“高雅”,那就太俗气了。什么诗中有画、情景交融啊,都交给高考阅卷老师去吧。诗中有个妹啊。 

版权声明:本文来自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王路,新书《唧唧复唧唧》,公众号i_wanglu,转载请将本段一并带走。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6663951/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