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苦,无我,以及致豆瓣工程师(文/王路)
(2014-05-17 11:18:28)我以为昨天最震动我的是豆瓣封号,原来不是。
写完那篇日志,大概九点。我出去吃饭。起身时觉得背很不舒服。我以为是坐了三个小时的缘故。出了门,感到饿得厉害。很奇怪,我平时几乎从不会觉得饿。人家说饿,我总不理解,以为人家矫情。那时我知道我错了,觉得给我树皮草根我都能咽下去。我已经没力气走到稍远的餐馆,奔到最近的一家快餐店,叫了个红烧肉饭和烤肠,狼吞虎咽。
吞了两口,想到《活着》里的小孩,最后是被撑死的,赶快把速度慢下来。谁知,一阵剧痛从胃里传来……有足足十分钟,也可能只有两分钟吧,我什么都做不了。记不起多久没这么疼过了。从餐厅出来,我一个劲儿往家赶,只要一头倒在床上。过马路,走到中间,突然支持不住,往边上捱了两步,吐在了大马路上。
如此不雅观。是的,很不雅观。
我挪到路边,在树下又吐。旁边走过两个人,不知是男是女,我想,她们大概以为这是个醉汉。吐完,走两步,又吐。这回大概是吐空了。我怕再饿,挪到小卖部,抓个蛋黄派。还好兜里有零钱,不然都来不及让他找零。
到家,一头栽床上。不知是一天穿得太薄,全身浸了寒气,还是怎么回事。虽然捂着被子,还是想换件衣服,那件太薄,捂不热。可全身无法动弹,连衣服都穿不了。要拿个东西顶着肚子。身子蜷着,直不起腰。好在当时没电话来,不然,连电话都接不了。打120?没用,天皇老子来都照疼,况且我又拿不了手机,等能拿手机的时候,也不用去医院了。
我用衣服顶着肚子,嘴里哼哼唧唧。好吧,我竟然如此不堪。不过有个新发现,疼得厉害的时候,哼唧两下是能减轻一些的。我不是佛教徒,虽然看佛经,但从不念佛号。这时候,也念叨起了阿弥陀佛。心想宗教之所以有必要,在于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时,它还可以给人安慰。捂了半天,终于有力气起来,换了衣服,再钻进被子。又想到焦裕禄,印象中他用椅子顶胃,把椅子背都顶秃了,那得多疼啊。
天皇老子都治愈不了的东西,还是有一物可以治愈,就是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枕上流了一滩口水。我有力气拿手机了。又缓了半天,疼过去了,没事了。
往家赶的时候我想:豆瓣封号算个屁啊,我宁愿被封10次号,也不想这么疼一次。在疼的时候,才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那时候,对全世界都自暴自弃了。只要不疼,整个世界不要我,都没有关系。只要不疼就好。
然而,人真的很贱。又在床上缓了20分钟,我还是趔趄地爬起来,开了电脑。——这不是敬业,就是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简单看了看豆瓣,关了。
打开微信:他妈的!同学居然一帮人在深圳聚会了,唱K了!
一张张的图片,一群群的留言,往前翻了半天才到头。周宋喝得红光满面,吕澎手捧个麦克风……
想发十个赞。又没力气聊。默想:年轻真好,健康真好。王国维的词涌在眼前:
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
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宵欢宴胜平时。
没那么悲催啦。其实想说的,就是“今宵欢宴胜平时”,七个字。
佛家讲观苦。无常故苦,苦故无我。什么叫如实观照呢?真的疼一次,就如实了。
可是,世人愚痴啊。疼过,又给忘了。那样,算是白疼了。倘能因为这次疼,愈加明白,时时刻刻都会有无妄之灾降临,有无常之苦到来。那么,待人就会和气一些,心中芥蒂就会少一些吧。
瞄了一眼豆友的评论。虽没来得及细看,但已经很暖心。要不是豆瓣封我这一次,我还真不会觉得如此治愈。顿时有种贾宝玉的感觉,就是宝玉挨了打,大家都来看他的那种感觉。但我心里是清楚的,要自比贾宝玉,就不识相了。照照镜子,充其量,也就是个薛蟠吧。
0:58,收到一条陌生短信。豆瓣工作人员发来的。说非常抱歉,目前工程师正在努力恢复,因为数据恢复需要时间,就没及时回复。又怕太晚打扰到我,就只发了短信,希望明天电话我。我回了“好的”。放下电话,有些涣然冰释的感觉。
这让我有些安慰,也有些感慨。安慰的是,既然能凌晨一点来短信解释,说明豆瓣还是重视这件事的。感慨的是,这应该和我发了上篇博文,得到豆友们的支持有很大关系。可见,话语权也是暴力。唯有在你拥有了暴力,又使用了暴力的时候,才会得到重视。应该有很多像我一样的豆友,他们得不到这些解释。其实,不仅在豆瓣如此,在哪里都是如此。
后来,我却睡不着了。无意外地,又失眠了。这时候我才想到,刚才回复太快,忘了嘱咐一声,既然重视了就好,不必让工程师夜里加班。我对深夜加班深恶痛绝,能够想象,那个半夜来恢复我的数据的工程师,不知道该有多郁闷。
周五的晚上,本来是个很好的时候。也许他约了女友,去咖啡厅喝咖啡。牛排刚上桌,领导一个电话打过来:“用户投诉了,影响很恶劣。你立马回来加班。”——我本人亲历过类似情况。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我一人骑车去了八大处,正沉醉在如火枫叶中,电话响了:“有个急事,快来单位。”我吭哧吭哧往回赶,赶到单位,领导一个电话过来:“没事了,客户说星期一再办。”
也许就在昨晚,某个豆瓣工程师因为我的缘故,惹怒了女友。但他依然不得不苦逼地坐在办公室里恢复我的数据。这让我有些不安。其实,许多时候,人想要的不过是一句回应。给一声回应,知道你也重视,误会就涣然冰释了。数据总会慢慢恢复的。即便一时恢复不了,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人在,就会有新的故事。就像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草,等到春归沧海,又会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将绿色覆满整个山河大地。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睡着了。早上醒来,胃已经大好。初阳不吝惜她的热情,光辉洒遍了窗前园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