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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东西和女人一样,越是漂亮,就越会骗人——评罗素《权威与个人》(文/王路)

(2013-05-28 19:58:03)

我旗帜鲜明地反对许多观点,不是因为它错了,恰恰因为它是对的。若干年后的今天,我再次翻开我一度很欣赏的罗素先生的书,仍然为他的好文笔和精微灼见而惊诧。我一边惊诧一边叹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有如一介贩夫走卒,在面对他的思想之时仍需仰望,我这些年来的精力和心血,并不足以使我在再次仰望时,颈椎拉抻的幅度不要那么大。这就好像一个自负的少年藏在深山苦磨一剑,期冀异日重逢江湖前辈时可以平视。殊未料及的是,十年之后负剑出山,在渊渟岳峙的前辈高手面前,才发现自己了无长进。

 

不过这仅仅是开始。十招过去之后,我看见了罗素的破绽。他说好斗是人性中不可改变的地方,人如果压抑违反自己的本能,就会变得残忍、极端和可怕。他并不是在凭空说话。他举了新石器时代人类的例子——部落间的斗争起初是为了争夺食物,后来不必争夺食物时,部落间仍然会打仗,因为一旦没有斗争,生活就会平淡乏味,缺乏惊险和刺激。如果全世界融为一体、国家消亡,依然会有不安和动荡,人们不会睦邻友好,除非面临共同的外敌时,邻里之间才能放下干戈,一致对外。

 

他的论据很精当,引发我想到两个别的例子来佐证他是对的。看什么是人类的本性,最好莫过于看婴儿或者远古时代的人类。婴儿都喜欢躲猫猫——躲在桌子后面,以为妈妈找不到他,妈妈故意装作找不到他并大声问“宝宝在哪里”,最终绕过桌子的另一边抓到他时,婴儿会兴奋得开怀大笑。躲猫猫让婴儿既体验了逃犯般的刺激,又借此成功地控制了妈妈的情绪,使妈妈沉浸在不知道宝宝在哪里的疑问和焦虑中。长大以后,婴儿就不再对躲猫猫感兴趣,他终于明白妈妈只是装作找不到他,之前感受到的逃犯般的刺激和控制妈妈的情绪二者都是自己虚构,于是乐趣荡然无存。

 

另一个例子是古印第安人的冬季赠礼节。在赠礼节上,一家人会把他们的邻居叫到自己家里,把家里的物品纷纷作为礼物散发给邻居,哪怕是最贵重的东西,以至于在赠礼节之后,最富有的家庭也会一贫如洗。不过邻居得到礼物并不是结束,他们有必要把更加贵重的东西拿出来回赠。大家都会对这种节日乐此不疲。这有点像小学生春游,每个人都从家里带来零食和饮料,到了目的地之后,一张大席子铺开,每个人都把自己的零食堆到席子上,然后大家一起一扫而空。贡献零食多的孩子会在心里暗暗不爽那些只带了一点儿零食来混吃混喝的,但不会把他赶走,他正要借此机会炫耀一下自己的慷慨大方。

 

赠礼节、躲猫猫和罗素所举的部落间争斗的例子本质上都是因为人天生的好胜心。人天生都想在某一方面胜过他人。在远古时代是战争,但战争的成本太高昂。在古代的和平时期,就有了赠礼节。直到今天,许多热情好客的人,同朋友吃饭时大肆挥霍地点菜,宁肯撕破脸皮打起架也要抢着买单,除了礼貌之外,不能不说有争强好胜的心理在。

 

这种心理从古到今、从小到大都是一贯的。罗素说这是本能,不可违背,对这种本能的冲动要善加利用。罗素说他虽然对罗伯斯庇尔、列宁之流谈不上任何喜欢,但他明白世界上少不了这类人,如果他们不是政治家而是科学家,就会对人类发展做出绝大贡献。所以罗素认为,人类的“首创性”的冲动,既可为善,又可为恶,关键在建立一套好的制度来引导。应当让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上释放他的激情,而不要在别的地方(比方说在女人身上),否则社会就会被他踢腾得乌七八糟。

 

其实,罗素说到这里时,就已经剑走偏锋了。章太炎在《俱分进化论》中说,人不唯有好真、好善、好美之心,亦有好胜之心,好胜之心纯粹是恶的。而罗素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好胜之心可以为善、可以为恶。而且好胜之心是本能,天性所在,理当顺从,不能遏止。——我想章太炎必定会认同罗素列举的事实(如果罗素写《权威与个人》时章太炎还没有死的话),但从事实归纳出观点时,二人就分道扬镳了。章太炎说好胜之心是恶的,是因为他把好真、好善、好美从好胜之心中剥离出来,留下一个纯粹的“好胜”,则“好胜”固然是恶的。而罗素只讨论“好胜”,并未及其余,其中掺杂着“好真、好善、好美”的成分,所以既可为善,又可为恶。

 

这里我想插一句,宽容并不是在所有的时候都是一种美德。尤其是,当一个特定社会的许多人都认为宽容是必要的美德时,必须有人站出来反对宽容。否则那样的宽容必定成为纵容的肇始。我早些年欣赏罗素先生,正是因为他的精辟和宽容,但如今,我对他不可以宽容。“好胜心是天性,应当因势利导,而不应当遏止”——这话太正确、太圆密、太无懈可击。这正是我要反对他的地方,否则流弊就会从此而生。

 

沿着罗素此处的思想上溯,你一定会认同卢梭,而不是柏拉图。如果是在中国,你一定会认同戴震,而不是朱熹。(如果戴震你不熟悉,不妨把他换成王阳明。)朱熹说,宁下勿高,宁拙勿巧。戴震太巧了,卢梭太高了。罗素也如此。他的分析越精当,你就越容易相信他,所以在我一边翻书感叹其高明精致的时候,陡然间好像懂了什么,猛拍桌子大喝一声:“呔!不要着了他的道儿!”

 

一个人一旦承认有什么是天生如此,并终其一生不可改变的话,就决计不肯再向这个方向用力。罗素列举了一堆精致的证据和严密的分析,无非要说,好胜心乃是天生就有,不可改变。如果承认这一点,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卢梭一派的老路上——人要顺从自己的天性。以顺从天性为始,很容易就走向不加约束与检点,将一切弱点与不足推诿于天性使然。天性不可违反,所以我不应遏止自己的本能。我好胜是天性使然,好财也是天性使然,好色还是天性使然!既如此,我如何要违背它?其实,当我写到上一句,已经过度引申了罗素的意思,罗素本来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沿着罗素所指的方向走,十个人有九个会走到这里来。就像一个约了漂亮师妹吃饭的人会说:我们只是一起吃顿饭,没别的;我们只是吃饭时喝点酒,没别的;她只是喝得稍微多了点儿,没别的;她喝醉了我只有送她回家了,没别的…… 罗素精巧地到此为止了,然后狡狯地附加一句“我完全没说你要把她吐了一身酒菜的衣服换了噢”。

 

是的,精巧的人说话总会很圆。他绝不会在破绽大到让你察觉的时候才收笔。所以孔子说“是故恶乎佞者”;所以我说“是故恶乎辩证法”。辩证法是智慧,但如果有人连吃饭时也要跟我谈辩证法,我会操起盘子盖他一脸东坡肘子。

 

戴震说:我完全没有让你纵欲!我只是说欲望是正当的,只有过度的欲望才不正当,那些不正当的欲望叫做“私欲”。只要不“私”,“欲”是毫无问题的。人生下来就是要遂其欲!朱熹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何尝没有论述过这个道理!只是朱熹的“天理”和“人欲”,到戴震手里变成了“公欲”和“私欲”。虽然都是二者并举,但朱熹一脉偏重约束与检点,而戴震一脉偏重包容和放纵。虽然戴震没有明言放纵,但他的思想已肇其端。试看纵欲的黄侃、薄情的鲁迅,哪个不是戴震门下的再传弟子?

 

正因为天性中有恶的一端,有善恶混杂的地方,所以才应当在善恶混杂之处用心用力。正因为天性本能难以改易,所以才更要下功夫约束与防范,而非以顺应本能为借口行纵容放溺之实。唯有知道该如何约束与防范,懂得该如何谨小慎微、临深履薄,才能真正做到“顺从天性”。你的船要向正前方行驶,切不可向正前方打舵,如果刮着猛烈的东风,你就必须用力向西打舵。

 

昔年程颢喜欢打猎,跟从周敦颐之后,自以为心如止水,不再受外物扰动。二十年后,偶然看见打猎者从身旁驰过,心下顿时泛起羡慕的意思。他随即凛然察觉,明白自己好猎之心仍在。以程颢的克己功夫,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人?程颢之所以是程颢,并不是因为他仍然有好猎之心,而在于他廿年之后好猎之心萌动时,当下就能凛然察觉,提撕此心,不使放溺。这种方法很笨拙,但这是正路,所有的取巧转成歧途。

 

任何一种精致的说法,须在精致之处停下来,再前进一步就是深渊。但常人绝无这样的见地和力气——以两百码的速度开着越野车飚上山巅,然后一个急刹车在那里停住。所以我要反对罗素,他的话很对,但所有这些对,合起来构成了一个人假本能之名纵容自身的借口。我从未见过神灵在我面前出现,但我依然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当年乔布斯演讲风靡的时候,好友列表中有不下5个人把签名改成“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我想对他们说,要倾听内心的声音,请先把乔布斯的声音抹去。许多人的内心并没有声音,他们内心的声音不过是外界不同的回响。听了乔布斯演讲,内心声音变成了乔布斯的;听了俞敏洪演讲,内心声音变成了俞敏洪的;敢问你自己的声音何在!

 

不要相信一切精巧高明的言论。在面对所有精巧高明的事物时,应持一种如临深渊的审慎。就像张无忌的妈妈临死前对他说的,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她说的非常对。许多东西和女人一样,越是漂亮,就越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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