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贤其人
(2012-10-05 05:5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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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普通人看清末史专题 |
什么样的地位,说什么样的话,这是古往今来的中国常理;但正是这种“常理”说明,“话”没了标准。这句话套用于清末时期的那些清廷官宦,也是合适的。近代史学者大都说:清末官员在未经办洋务前,都具一副固有天朝气派,但一经办理洋务,便会大改先前那副模样。在这点上,醇亲王奕譞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奕譞在恭亲王当政时期,是一个激烈的排外者,但一旦他取代恭亲王实权、督办海军衙门以后,便毫不犹豫与“汉奸”李鸿章合穿一条裤子了。也许,这是固有观念和“睁眼”看见现实的区别;甚至说,是由于洋务可以提增自己实力的实用好处(即传统斥责的“见利忘义”)。
综览在义和团运动中充当重要角色的毓贤的近代史史料,或可以说,他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有官绅笔记说:他是一个清廉好官,也有说他是一个酷吏昏官;有洋人说他做官负责,也有说对他恨之入骨。在毓贤任山东(曹州)知府时期,他是一位坚决镇压“拳匪”义和团的酷吏,但至任山东巡抚,他则成了庇护“义和团”、仇教排外的急先锋。同时代官宦学者许指严这么评论毓贤的转变:“毓私喜盗众之畏己也,而又利其仇洋之可张己声威也,乃亦大变其面目,举前之斥为化外者,不惜一转移而奖之为义民”(许指严《十叶野闻》)。按现代人理解,这话有点这种意思:转移群众视线,导之于“仇洋”,把曾经残酷对待的“化外”(用现代语说,就是“没有教育好”,就是“野蛮”)“盗众”改称“义民”了。
许指严说:毓贤“盖自山东知府以至巡抚,以能治盗为名,名为治盗,实殃民也;自山东巡抚以至山西巡抚,以能排外名,……名为排外,实召侮也。”
山东知府毓贤是如何“治盗”的?
知府衙门设置了一种木制囚笼,犯人立在其中,上有一枷板,头伸其外,脚底有垫砖。行刑者只要抽去砖块,犯人便会因体力不支而死去。可以想象,设置有一排排囚笼的知府衙门,成为了一个屠宰场。按清制规定,地方官员不能随意杀人,必须报给上官,得到清廷批准。但是,这种规定,其实只是清廷制衡体系之内官员的手段;对下层百姓来说,实际就是一纸空文。一,只有“斩”、“绞”才是正法,须上报,而站囚笼本非死刑,可以不报;二,特殊情况下,可以格杀勿论。这样,权力者反正都在理由上。史笔记载,有目击者称,某日看见知府衙门捉了十多个“盗贼”囚于木笼,,不一昼夜,便送了鬼门关。不知有何时间取证为“盗贼”?这种凭知府主观判断便可以致人于死地的草菅人命,冤杀了多少性命?这种野蛮乱杀,就是“殃民”、就是乱政的另一种表达。甚至可以说,这是和载于史册的那些列强殖民者对中国所谓“对野蛮人用野蛮手段”的相同逻辑。
毓贤接任了因外国领事、传教士申诉支持拳民而被革职的李秉衡,任山东巡抚了。可谓一个李秉衡倒下了,又一个李秉衡站起来了。毓贤把那些“化外”盗匪改称“义民”,这是他为官的“此一时彼一时”。很多近代史学者引用了载于史册的毓贤自白,以证明他与“义和团”的关系:“义和团魁首之二,一为鉴帅(李秉衡),一即我是也”。山东义和团至毓贤步李秉衡后尘被外国申诉而革职,坠入了低谷、转向京津地区,因为清廷换来了受列强称赞的对内酷吏袁世凯任巡抚了。
在中国封建社会,地方官为政行为,总与专制政府脱不了干系。毓贤去职进京之际,正是慈禧太后戊戌政变、端王和刚毅把持朝政时期。史实是,戊戌政变以后,新法尽废,京城正笼罩在“谈洋色变”的排外气氛中。不久,清政府任命毓贤为山西巡抚。
毓贤任山西巡抚之后,把那些像他当初任知府时期视“拳”为“匪”的州县官大加痛斥,说他们就是“新时期”的义民。他大力发动群众,热情接待无业游民,给他们接济钱粮,并发给他们刻有“毓”字的钢刀,以练拳术。一时之间,群相奔告,山西出了一个“好官”。投奔之人络绎不绝。最终,巡抚衙门应接不暇,毓贤不得不指令各地州县,就近给“义民”发粮发钱。可谓巡抚大人一声令下,各地州县官叫苦不迭。有“义和团”大师兄给毓贤出主意,指令各地“义民”,凡获得中国教民、外国教士财产者,十分之三奖给“义民”首领,十分之三分给各个“义民”,十分之四上缴“公费”,各州县官必须给予支持。毓贤称赞这是一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各类近代史研究著作都揭示,山西是当时劫杀中国教民和外国教士最为如火如荼的地方。有一个外国教士在教堂受到抢劫后当众号哭说:我曾在山西大灾之年捐款五六百万两银子,救活了数千人,可以换我一命吗?有一抱着婴儿的英国妇女央求说:我是医生,每年救治数百人,可以贷我母子一死吗?
在争功取利的召唤下,这些都只能是废话。从清末至今的中国声音是:你的银两哪来的!一日之内,“义民”杀教士男女三十多人,中国仆人二十多人。又一日,毓贤下令驱赶教堂留守修女二百多人,不从者任奸任杀。前后数千名中国教民死于抢掠之中。
史料记载,在京城清军和“义和团”攻打外国使馆和西什库教堂之际,清廷中枢对是否攻打使馆的意见也不一致。有近二十年洋务经历的总理衙门大臣庆亲王奕劻(清末大贪官)等认为:两国相战,不斩来使,自古没有杀来使的道理;兵部尚书、大学士荣禄首鼠两端,颇具城府;总理衙门首辅端王、军机首辅刚毅则主张坚决、彻底、干净地把外国佬赶出中国。对此,毓贤坚定地站在清廷主流一方。清廷中枢下达谕令:保护外国教士及中国教民的生命与财产,毓贤说:“此汉奸所为也,老佛爷(指慈禧太后)必不信此”。又一天,中枢又传谕令:“力庇团民,痛除洋贼也”,毓贤说:“吾几为汉奸所误”。史笔这种记载,印证了同期李鸿章所言:政出多门。清廷如此,地方也如此。乱象中滋生的,是唯利是图。
史笔记载,就在八国联军攻打北京之际,山西毓贤致函清廷要求进京“勤王”;待到“勤王”令下达时,毓贤回复:山西父老不让我走,这里更需要我。就在书函往复之间,八国联军攻破了北京,慈禧挟光绪逃出京城、途经山西太原府,去了西安。近代史中关于慈禧在太原府逗留期间的任何记载,都与山西巡抚毓贤无涉,就是说,慈禧拒绝“见毓”。
清廷失败逃离京城的结局,使得毓贤看到了自己命运的不详。他这样对所属“义和团”说:山西境内已经没了洋人,你们可以去天津、山东一带发展了。义和团大师兄听巡抚话中有话,便要求发放遣散费。毓贤说:我从官以来,清正自律,从无积银,这里有几件破衣服,我帮你们封在皮箱之内,你们可以我的名义,向当铺质一些银两作为川资,如何?大师兄看着那些破衣服说:大人真清官也,假如日后朝廷问罪,我们一定为你担保。毓贤和大师兄各自说了一番废话,便结束了这段“兄弟”情。
毓贤最终由北国联军指认为“义和团”祸首,被真正的祸首逃逸者慈禧太后下令赐死于流放地甘肃兰州。据说,在毓贤死前,兰州士绅欲上书作保,被毓贤制止。他遗言说:“慎勿忘国仇可耳”,并自作挽联:“臣罪当诛,臣志无他,念小子生死光明,不以终沉三字狱。君恩我负,君忧谁解,愿诸公转旋补救,切须早慰两宫心。”三字狱即“莫须有”,挽联透露出了他自己对一生总结的几许茫然。
现代人读毓贤自写挽联,会百思不得其解,“君恩我负”,还是“君负我恩”?莫非就是自我表达了他“排外召侮”的时人公论?或许以他“死犯”的那种“一种地位说一种话”而言,他只能这么说:我负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