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务难理”,可以说是整个清末几代人的通病。诸多学者着眼点大多为寻找外在原因,列强、鬼子、弱国无外交、落后挨打之类词汇充塞于学术著作中。然而,这种寻找客观原因、忌讳点什么的论著对中国后代到底有多大的作用,是值得打上大大的问号的。相信每位学者都知道一个简单的哲学原理,即内外因关系原理。一味寻找外因,按文学演绎,按中国传统古老哲学思维,完全成立,甚至可以发扬广大而成为至理国粹。但最终只能进入自欺的迷途,这是没有悬念的。
“夷务难理”的难点在哪?难在没有成例可循。清末是一个“千年大变局”的时代,西方的坚船利炮只是其庞大的外壳。“局”字的字意解释应为:布局结构,即构成某种形态的骨干与框架。那么,“变局”即中国自古以来不存在的一种社会形态结构,也即西方庞大外壳之内的实质,才是大清国望而生畏的“变局”。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封建皇权国家,分封而建立了以皇权为顶端、向下层层控制的金字塔式的政权结构。在这个“局”中,权力下行,利益上行,每个层次只为上一层负责,最终只为皇帝一人负责。“官大一级压死人”是这个结构中的通行法则。皇权用权力下行换取利益的上行。占人口多数的百姓只能付出利益以换取这个结构底层的生存权。毫无疑问,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只适宜静态而不适宜动态。这造成了“千年不变”的现状。在这个结构中,庸俗的礼仪、道德伴“神授皇权”、皇授官权是其唯一的、实际上是无法无天的统治之纲。这种结构是无法适应外力冲击的,它是难于移动的。甚至完全可以把清末的西方打击,化形为对这个金字塔西洋镜式的弹拨和嘲弄——使它动漫般地晃动几下而已。
现代西方学者认为,大清天朝国内的统治观形成了对外的“外交”观,“中国人往往认为,他们的对外关系是表现为中国国内的社会和政治诸原则的扩大。因此,中国对外的关系是等级森严和不平等的。”(《剑桥晚清史》)西方列强的打击,实质上是对皇权的这种内外一体的天朝观的颠覆。
在这样一个“变局”中,中国的士大夫倾向于从传统文化中去寻找答案,这是值得肯定的,事实上他们也找到了答案。《易经》中有“穷则变,变则通”,这里的“穷”,可理解为:道路的尽头和无路可走。显然,清末的半个世纪,中国士大夫们争论的就是这个主题:一种观点认为“变则通”;另一种观点认为:中国传统具有巨大的底蕴,不可能无路可走,“成例”加自强则前途光明。西方的外力冲击,实际激发的只能是这两种内部观点的根本冲突。
然而,也许凡事有一个煎熬的过程。办理夷务,由于没有成例可循,“为上负责”的心理只能使得各层官员揣摩上级意思。这种揣摩,绝对是一种惊世巨作,以致中国千年为官之道、人际关系的学术作品可谓汗牛充栋的开N次方。这种作品,和平年代尚能获得上级官员至顶端皇帝的玩赏和呵呵称道;战乱年代则绝对是皇帝眼里的狗屁文章。咸丰皇帝为夷务焦头烂额,在罢黜穆彰阿的上谕中就有:“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才伪学,揣摩以逢主意”,把靠揣摩做官者骂得狗血喷头。这种揣摩,完全是不靠谱的,因为清末的皇权,只对内不对外:皇权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货色。
清末夷务之害的例子,数不胜数。害了皇帝,害了几代无数的官员,也把这皇朝给害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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