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枪不入
义和团初期的“刀枪不入”,一方面是当地民间武术门派的传统,以此鼓动更多的门派加入统一的组织;更重要的是,“刀枪不入”其实已经成为反抗的意志。中国人历来是一个家族式的结构社会,个人的勇敢、集体团结的力量,是中国民间自古的传统。何况,只要诚心诚意,人人可以得到神灵依附式、帝王般的“神授”,这在中国大历史的追求平均主义的中国百姓中,得到了一种重要的心理上的慰藉。真的相信“刀枪不入”,中国人不会这么愚笨吧!那些斥责义和团无知愚蠢的历代文人学者及坊间流传,或只是诋毁;或只是看表象的人云亦云者。这种人是不能真正解读历史的。
同样,义和团占据涿州之时,慈禧派出的调研人员——军机大臣刚毅、赵舒翘,也不会没看出这种“刀枪不入”的不可信。但两人实际上已不是注重这种“妖术”,而是这种“妖术”所浮于外在的“民气”。史料记载载漪说过:“用其心耳,奚问术?”可利用的是这种“气”,而非“术”。说实在,义和团所表现的“妖术”,他们自己也一定知道在欺骗,他们也在利用那些朝廷命官。这是很明显的。只是在这强大的“气场”下,主剿主抚至此已经不可作为,只能利用了。结果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历史的事实是,由于义和团表现出来的这种“气场”无一致的指向(实际是既反政府又反洋,甚至反对一切反对者),也决定了它的“动乱”性;对于当时的清廷来说,面对着一向恨之入骨、使皇权丧失尊严的洋人,它对义和团的利用性也成了必然的下一步。执政者决定国情,这是中国传统。无奈的时势使清廷“金莲”挪步,而非长远的政治目光,这是一切自私政府的作为。
史料中赵舒翘在慈禧面前的汇报表演,堪称封建奴才官场的一则经典故事。慈禧反复问赵舒翘:义和团可靠否?赵舒翘不敢加进主观判断,而是用模仿义和团的表演来作回答,问一次,表演一次。实际他在说:你不是“坤纲独断”么,你看了我的表演后自己去断吧!这种为难慈禧的下意识心态,可令历史的后人捧腹大笑而悲哀莫名。
二,丑恶的利用
当代学者鹤阑珊在《天朝的狂欢》中这样定义义和团:“是一群并没有丧失人性却都失去了理性的一群人。”北京城自1900年7月下旬开始,时人记载:“闻各路兵及庄王、荣相、董军门、各路统兵大臣,皆设密法收抚团众。有不受抚者,均遣至各处打前敌,少有退缩,迎以大炮,一炮休矣,升天矣,实露半抚半剿之法。……各路均有密令。”也就是说,清廷对于底层“暴民”式的义和团,一开始就是剿抚兼有。
假如说义和团是不失人性而失理性,那么,统治者则是丧失人性而不失理性。一旦义和团敢于向统治者权威挑战,剿灭便是统治者的本性。只要是相互利用,虚假终会被戳破,相互仇杀便必不可免。这种仇杀和利用,实在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没有是非。并且,这种底层的相互仇杀一定会如报应般地反映到上层。清军大败的消息传至京城,鹤阑珊这样描述仇洋主战的载澜和刚毅的表演:
载澜跳了起来,死盯着刚毅道:“我等误听你言,说拳民是神兵,到了这个地步,我手中要是有刀,非把你劈了不可!”刚毅正要答话,载澜已经扑了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刚毅却不敢看一眼打他的人,扭头就跑。
相互利用至此露出了两个本来丑恶面目:一是仇杀,二是被第三者坐收渔利。历史在说:防民甚于防外的帝国至理,养就了天朝的内斗。而这种内斗,恰恰又是帝王权谋之一:“制衡术——坐收渔利”的一种报应。义和团之年,坐收渔利的便是八国联军。现在听起来像神话:近二十万的清军和义和团,在内斗中作鸟兽散。侵略军说:我们可以当旅游一样地前进上北京城了。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旅游”,是完全放开人的本性的。一路直至京城,烧杀抢掠奸淫,遭难的是这块国土上无辜的平民。
三,压迫链
1899年3月4日,清政府在列强的压力下,拟定了《地方官接待教士章程》,正式规定:“总主教或主教其品位既与督抚同……即督抚司道府厅州县各官亦按照品秩以礼相答。”一方面,传教士在地位、权威上挑战了地方官,另一方面,传教士没有配备与地方官相应的军权。这成了地方官挑动群众挑衅传教士的最佳软肋。而当民教冲突时,地方官又以裁判的身份,找到了权威。至于对双方施板子的点数,全凭地方官个人的好恶和朝廷的旨意。但地方官的权威又得不到传教士的认可,于是上告传教士当局。费正清这样透彻地说:“传教士和中国地方绅士是天然的敌人,就像狗和猫一样。……两者都是宇宙学说的导师。他们势不两立是不可避免的。”列强的武力强迫,恰恰成了中国统治者刺激中国百姓抵抗外教的因素。中国统治者的屈辱,似乎在民间找到了善良的同情心。这样形成了一种循环:列强——清政府——民众——传教士。没有武力的传教士似乎成了大清国一致的发泄对象和牺牲品。这种恶性循环几乎成了19世纪后半叶中外关系的写真图。而最终受害的,只能是这个链条上的末两者。
在义和团兴起和鼎盛的一段时间里,淮河以北地区,尤其是毓贤任巡抚的山西省,屠杀教民和传教士的行为,在史料中是有稽可查的。这也成为了义和团失败、慈禧西逃西安后,列强要求惩办祸首的重要原因之一。后两者的受害,加剧了前两者的勾结和冲突。一旦勾结和冲突发生错位,协调不当,冲突成了必然。这种现象存在于一切矛盾统一体中。在一个统一体中,当矛盾达到一定程度,骚乱便是其唯一的发泄渠道。这也是19世纪末年义和团迅速兴起和消亡的必然。
四,政权分化
御前女官德龄公主《御苑兰馨记》中这样记载利用义和团的祸首载漪:“他从不关心他同级人士的一切,他喜欢与这班拳民称兄道弟。”清廷官僚阶层在与西方列强及日本的战争中一败再败,实际上已使官僚体内部产生了心理上的分化。假如说,咸丰朝已经出现了对满人统治阶层的怀疑,即如肃顺说的:满人大多是混蛋;那么,至甲午战败后,则对满汉联合的统治阶层发生了怀疑,致使不少王公贵族、地方官吏把兴趣点放到了统治集团以外、民间冒出来的“强人”之中,就当时来说,就是敢于帮助统治集团公开敌视洋人的“抚清灭洋”的义和团。因为这种敌视,在统治集团内部,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挑明的,尽管他们私底下对洋人恨得咬牙切齿。或可说,满人政权的分化,滋生了汉人地方政权的崛起;满汉统治政权的分化,则是这个政权崩溃的前兆。这是不以强权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必然历史走势。
引用《剑桥晚清史》一句话结束评述:义和团“是反对外国帝国主义的情绪和怒火的非理性的爆发,本身具有爱国主义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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