祗园、花间小路和八阪神社在旅游者中是如此的出名，以至于从清晨到黄昏这里都挤满了游人。相比京都的其他地方，这里更像一个旅游景点。但是它又不那么像，因为周围林立的店铺并不都是为旅游者一夜之间建起来的。这里的老店铺和其他地方一样，拥有着意料之外的历史和味道。

    未走到花间小路的时候，正对八阪神社这条大街边上，有一家叫做鲭寿司的店。鲭鱼在中国沿海也是经济型鱼类，被称为“青花鱼”，鱼是纺锤形，十分肥美。鲭鱼的营养价值很高，是日本人钟爱的鱼类之一。然而鲭鱼宰杀及处理会存在很大的难度，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有一股腥臭味道。所以即使在日本，常见的鲭鱼也多是烧烤鲭鱼，醋鲭鱼或是鲭鱼罐头之类。京都接头敢打出鲭寿司招牌的寿司店铺，并不多。看到招牌，想也没想，一群人拐弯就进。

    当然要点鲭寿司。



    这种京都人钟爱鲭鱼所做的寿司和我们常见的寿司卖相颇为不同，首先它很大，比普通原型的寿司要大一整圈，饭团外面并不是海苔包裹，而是鲭鱼十分劲道的鱼皮。一点饭团，一块鱼肉，卷在一起，一口放入嘴里居然会有如此丰富的味道和满足感，食物的妙处让人总是不敢相信。这一大份，四个人都吃饱了。



    酒足饭饱，恰好碰见店主。店主身量不矮，微胖，在我的手写本字上留下了他的名字：北村典生，45岁。他看着我，手指着他写的字，说“好看吧，跟你们中国人学的”， 脸上带着一点点自豪的笑。的确很漂亮，比很多中国人写的都好。



    这家店自明治43年开始经营，和很多老店铺一样，也是家族企业。他的米，来源于一家跟他们经营年龄差不多的老店，他的鱼，来源于中央市场一家更老的店。鱼店平时不怎么开门，几乎是专门给他们供货。其他的辅料，无一不是老店专供。小到咸菜，大到器皿，每一个角落，都是京都的故旧。





    北村典生从小就在后厨帮忙，学做寿司。他们几乎都不是学校教育培养起来的，都是在实践中一点点掌握美食的秘密，经营的秘密。他店里经营的寿司有一个特点，寿司里的鱼肉和各种材料，都是熟的，而不是我们概念里的“生鲜”。他说一百年前这里的寿司都是熟的，没有生食的习惯。关西较关东而言离海较远，鱼鲜的保存难度有点大。
    而生食最要紧的就是新鲜，除了口感以外，食品安全最为重要，生鲜类的寿司是后来才在京都流传开来的。



    征求店主的同意，我拿起相机随他去后厨里拍照，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在后厨最里面一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正在给炉灶加柴火，他不怎么有表情的脸上又闪过一丝自豪的笑，指着这个黑漆漆但是十分干净光亮的灶说，“它有一百年了，一直在这里，在现在的京都，它是唯一的”。我问他为何保留这个一百多年的老柴火灶，他说这个灶做饭香。


    我问他，即使会比现在的做法香一些，但是麻烦程度和成本也是一个商人计算的必要元素，你是希望更多的保留历史感吗？他看着我，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没有那么高尚，也完全上升不到保护历史文化的高度，成本的确会高一些，也有一定被烫伤的危险，但我觉得好玩儿啊，有趣儿啊，我留下它就为了好玩儿。” 好玩儿，唔，这是几天以来我接触的各种店家中，听到的最不同、最有意思的话。顿时这个很少有笑意的老板形象欢乐了起来，他有一张不爱笑的脸，却有一颗有趣儿的心。



    有趣儿，是一种情趣。中国写意的艺术，最重有趣儿，那是艺术境界里的极致，最能打动人。吃也是艺术，吃里头带着有有趣儿、传承和延续中加了点‘有趣儿’，便在“为了传承”，“为了家族”，“为了梦想”这些坚忍的略微有点苦涩味感的词里多了一丝甘甜的味道。

    有趣儿难得，好玩儿难得。正因为有趣儿，所以好玩儿。

    京都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