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弋舟

纳博科夫在评价契诃夫笔下的人物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具有人所能达到的、最深刻的尊严感，但是在实践他的理想和原则方面却无能得几乎令人发笑；他笃信道德上的美，忠于祖国人民以及全人类的福利，但是在私生活方面却连一件有益的事都做不成；他把偏狭的生活浪费在乌托邦的梦幻烟雾里；他明知什么是善，什么是有价值的生活目标，然而他却在无聊的生活泥塘里越陷越深。

好吧，其实纳博科夫这是在论述契诃夫笔下的知识分子。然而在我看来，纳博科夫指出的这一系列特征，非但应该为契诃夫作品中的“知识分子”所专属，更应该推而广之，成为优秀文学作品中一切人物的气质。不是吗，李浩在他的这个短篇中就写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当“灰头灰脸的肖二突然转过了头来，他冲着我们惨白地一笑”时，纳博科夫的这段论述不就有了一个最好的注脚？

我完全理解并且赞同李浩在自述中坦陈的他那“45岁”的悲凉，那几乎就是一个好的、自尊的小说家逃避不掉的哀愁。杰作始终齐刷刷地耸立在我们前方，时刻令我们空虚怅惘，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证明了，我们在提笔之初，为自己绘制出的路线图与目的地，是如此的端正而又精确。为此，我们才如此地殚精竭虑，“不太敢松驰，怕一步之退就是全部之退”……

在这里，我想如是劝慰我的这位同龄的同行：安心吧李浩，我们的道路曲折，但是前途光明。我们始于一个正确的起点，便不会终于歧途。就像你的这个短篇，如今看来当然问题丛生，但是，它的内在气质却多么纯正，你一提笔，笔下的人物就“具有人所能达到的、最深刻的尊严感，明知什么是善，什么是有价值的生活目标”，在我看来，这简直就可以说成是一个小说家应有的世界观，由此，小说家才能够将自己与他人鲜明地区分出来，就好比“肖二”有力地使自己从庸众之中脱颖而出——我想说的是，作为小说家的李浩，从一开始，你就已经使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那么，剩下的，就去一步一步地跋涉吧，即便我们时刻在忧虑着自己先天的不足，即便我们最终可能会倒在路上——纳博科夫还说了，契诃夫笔下的男女“因为一事无成才显得可爱”，那么，即便我们成为了这样的男女，又有何妨？

最后，我想说的是，如果今天让我来写这个短篇，我会在结尾的时候，让肖二从爆炸的废墟中腾空而起，生出机翼一般的肉翅，翱翔于灰败的村庄之上。李浩兄以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