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这个青年画家，上海人知道的还不多，在苏州以至台湾、新加坡倒颇有点儿名气了。人物、山水、鸟、走兽、件件皆能。尤其喜画钟馗，善画钟馗。短短三年间，所画“钟馗爷爷”，已数以百计。而且，所作皆不落俗套，寓意颇深。鄙人一生，甚爱钟馗，甚怜钟馗——人世碰壁死，鬼域逞豪雄，可怜得紧，有趣得紧。今近丙子端阳，又是“钟爷爷”出风头的日子，闲来无事，便一车来到吴县工人文化宫江野画室，欣赏各类钟馗捉鬼图。一幅一幅看过去，论其画艺已去上乘不远，意趣更在笔外。一幅《胜负未卜》，更发人遐想、深思——

图中画一钟馗正与一小鬼下围棋。棋盘放在中央，刚刚开局，落子不多。而“钟馗爷爷”虽雄踞上首，身材高大，雄赳赳，气昂昂，神气得很。然而，双目炯炯，注视棋盘；从面部表情，特别是那对眸子，分明显出全神贯注，紧张之至。反之，对手小鬼，算然跪着下棋；可是头颈伸得老长，两眼突出，盯住“钟爷爷”不放。看其神态，似乎反而比对面那个老大老大的“钟爷爷”轻松、从容。听其腹中语言，仿佛：“你个姓钟的，今天看谁胜谁负，到底你奈何得了我，我奈何的了你！……”

本来，钟馗乃百鬼克星。小鬼畏之似鼠之畏猫。与“爷爷”对弈，自然只敢败不敢胜。而此途中对弈之鬼，虽然“矮了半截”，而内心似乎争胜信心不弱。反之，钟馗虽然表面看来，依然神奇十足，内心深处，却好像有点儿：“虚”。棋局刚开，胜负未定，双方确有此不同，何也？

对此问题，江野曰：此画如拿出展览，答案必然因人而异。多数自然希望钟爷爷，奋起神威，去其“虚”心，杀得小鬼片甲不回。也确有那么一伙，竭盼小鬼能胜，把钟爷爷的“传统宝座掀翻在地，并且把钟爷爷一脚踏住,永世不得翻身,以便群魔乱舞,百鬼从容!

果如此乎?闻画家此言,鄙人也不禁目注此画,心潮起伏:今日何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今世何世?钟馗已忘记捉鬼乃其本职小鬼又难道果真敢于钟爷爷一卜胜负?

一念及此,不禁抬头,忽见对面虎丘山上虎丘塔,高耸入云……

1996年6月13日《上海金融报》许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