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荡于迷恋咒语的秋千上
(2011-02-23 10: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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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索拉洒脱地说自己的新作《迷恋·咒》是个“由一堆城市噪音组成的瞎编故事”,虽为自谦,却也透露出这部小说很大的虚拟性。的确,她自承《迷恋·咒》是“受到fascination一词的启发而写成”,想来这个单词作为一粒种子在她脑中发芽,慢慢生长为一蓬郁郁的植物,不合传统的范式,却自有肆意的生命力与痴缠的无拘无束。
《迷恋·咒》以曼哈顿的一群艺术家为主角,拥有不可遏抑的音乐才华的音音,她的未婚夫、作家艾德,由时尚装束包装的歌手婵,灵动的舞者塞澳。他们纠结于“迷恋”的情结,似醒非醒,痴狂无状,发展出令当事者欲罢不能的一系列故事。大约如作者所说,“迷恋的情结使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断把自己打入地狱,还觉得是在天堂里。”
摇荡于迷恋咒语的秋千上的人们,如饕餮客面对鲜味河豚般不忍舍口,明知可能会食入致命的毒素,却在犹疑徘徊后仍旧决然陷身其中。《迷恋·咒》里,罪案小说作家艾德,经未婚妻音音介绍认识婵,原来的反感变为暧昧的情绪;在婵邀请他参与自己的巡回演唱会时,陷阱的危险就在眼前,艾德却闭眼跳入,如同中了“迷恋咒”。其他如塞澳与音音、音音与婵,均缠绕纠结于无意义的意义,外人看来很难理解,却挡不住中咒者一个接一个地堕入井中。此种行为是自发的,并无外力的施压,因之愈发蓬勃而不可抑制。
自然,迷恋如近视一样,亦有假性的存在。艾德之于婵,其迷恋兴也勃勃,灭也寂寂。原来不可方物的包裹下却是浅薄与苍白,“以为发现了什么,走近了才看见是一片废墟”,此时才感受到自己与音音的不可分割的生命联系。而塞澳对音音,本以为只是情感驿站中的一个点而已,却没想到不觉中为迷恋的咒语击中,只有逃离到海边以海水的不谐和音来吞噬自己的欲望。假的迷恋有着脆弱的外壳,经不起时间的消蚀,渐次瓦解崩溃,留不下什么真实的物什;而真的迷恋即使初始悄然不觉,却终会演变为藏于心底的波澜,使人的身体与精神无所遁逃。男女情爱如是,别的精神活动亦如是,所以刘索拉对“迷恋”有这样的说法:“迷恋可能是一种精神高度文明中的病态,可能是智慧智商高度凝炼的结果。”揆度作者,我们也可以发现她对音乐的迷恋,《迷恋·咒》不仅以音乐人为主角,以音乐形式来结构小说,甚至整个文本中亦渗透着音乐的韵律。在如此的复合元素中,上演着男女的“迷恋咒”,自有一种迷狂绵连的滋味。
绵连缘于思念,思念的极致是迷恋。只有当艾德离开后,音音才发现他对自己是多么重要,以往一叶障目,全无知晓;而现在“开始在冥想的荒野中寻找艾德”,却觅不到踪迹。这即是人类情感的常态,不独为少数人所有。失去方知拥有的可贵,可诡异的是,一旦重新获得,剥离初始的新鲜感后,厌倦与猜疑又重新袭上心头。如果又有两人世界之外的事物介入,局面恐更加扑朔迷离起来,音音、艾德、婵的关系如水中的波光,不断流转,不知所终。
“有一种杀人的方法貌似一种谐和的声音”,“噪音表现的更多是思想的诚实,而和谐的声音往往是掩盖真实的面具”,刘索拉大约是想表达对安稳平静生活下其实暗潮汹涌的警惕。其实我们也不妨对这种警惕抱有小小的警惕,事物的辩证正在于此,音音的不安于室是一个极佳的说明。出于对“谐和的声音”的叛逆,纠结于迷恋的情结,音音伸手搅动了原本宁静的水面,于是,一切波动都来了。所有人都去泥泞中走了一遭,或许这也是音音想要的,不过,当水面恢复平静,原点却不可能再复原了。这是音音最终所希冀的么,我看未必,或许下一次她还会向水中再掷一粒石子吧。
只要有着迷恋情结的人都如摇荡于秋千之上,只有摆动,不停地摆动,才具备了迷恋(秋千)的意义,一旦停下来,秋千不再是秋千,迷恋不再是迷恋。有如此的缘由,刘索拉说迷恋情结“不可医治”,是“一种自杀行为”。不过,迷恋的人们未尝不知这里面的利害,却身不由己,甘愿陷身其中,在迷离中被莫名地吞没。他们有时追寻着意义,更多的时候却寻求着无意义的意义,如同被施加了咒术,结果已不必放在首位,过程的享用方为关键所在。
《迷恋·咒》的各色人物似乎如一个个音阶,发出各自不同的声音,但在摩肩交互的组合中,却又配合出一支洒脱的自由无调性的组曲。刘索拉如此的写作可能处于有意与无意之间,以音乐的方式去结构小说,又于文字的跳跃中时常有意外的乐声收获,即使在沉寂中,如作者所说,亦可感受到最强悍的音乐。“音乐本身就是一块无形的由振动磁场频率织成的大海绵”,她尝试以这块海绵来吸附文字,使里面一切的迷恋与咒语通感于这种平面化的媒介,“一旦被演奏,那上面的所有能量就全部复活了,或是细菌或是营养”。音乐的听觉直感与涵义多元,汇以文字的蕴藉,或许更能表现“迷恋咒”的迷幻色彩,刘索拉以如此的个性化写作,形塑出独属于她自己的小说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