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文学月刊2010年第九期精华选读:零度写作3
(2010-09-09 00:5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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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自事件深处
杨永康
秘密飞翔
打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门需要小心翼翼。我不想太冒失。我懂得什么是冒失。西蒙娜曾亲口告诉萨特,她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去书店买书,接待她的店员很年轻,有一头金发,穿一件黑色的长工作服,表情羞怯,说话轻声细语。他很有礼貌地向她询问所需要的书名,然后示意她到后面去。待到西蒙娜走近他时,这人突然转过身来,猛地一下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阴茎。我说的不是这种下流的冒失,这也不是冒失。我说的是一个人年轻时必不可少,一开始就无法预料的那种冒失。至少是我站在春天的阳台上无法预料的那种冒失。当时我只是希望手中的纸飞机,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高过那些破旧的楼群,高过那些黑色的烟囱。天很晴朗,天很蓝。这是我在春天的阳台上所能看到的一切,也是我手中的飞机在春天所能高过的一切。
如果某一幢破旧的房子上空没有出现那些看起来像云朵的东西,这差不多就是一切。我希望春天的天空出现更多的白色。我想在春天搞清这一切。也许还有其他动机。总之我与我手中的飞机冒冒失失地闯进一间蒸汽弥漫的房子。应该先是我的飞机,接着是我。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蒸汽,那么多拥挤的乳房。它们竟然没有任何差别。我不喜欢没有任何差别的东西。我更不喜欢拥挤。我一边喊一边往外冲。总是被一个又一个雷同的东西挡住了。有一个乳房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在找什么,孩子?我想说我什么也不找,肯定说不过去。我想说我找一样白色的东西,比如飞机,比如云朵什么的。反正我要找的东西肯定在这间蒸汽弥漫的房间里。又一个乳房俯下了身子。找妈妈吧?奇怪,她竟然知道我找妈妈。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找妈妈。问题是我根本就不是来找妈妈的。我只想说我感到拥挤,非常拥挤。干嘛那么拥挤?完全可以不拥挤的。就随口喊了一句,拥挤,或者是飞机。反正与这个发音极为相似,只是被那些拥挤的乳房,还有蒸汽稀释了。有什么正在嘶嘶地响。那就是稀释。我希望那嘶嘶声大一点再大一点,果然越来越大。那些拥挤的乳房开始受不了了,哭喊声、碰撞声、挤压声、水蒸气凝结成水滴摔在地上发出的噼啪声,混做一团。又一个乳房俯下了身子。这回我停止了哭喊。她拉过我的手,轻轻放在她的上面。喜欢么?喜欢。光滑么?太光滑了。你不喜欢光滑?不是不喜欢光滑,而是不喜欢那种莫名其妙的光滑,莫名其妙?就是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那种光滑。你喜欢与自己有关系的光滑?我喜欢那些不同的光滑。这么说你还是喜欢光滑了?实际上是喜欢不同。她与母亲是那么的不同。我要的就是这个不同。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不同,我又开始左冲右突。撞在一个巨大的乳房上,那乳房在蒸汽中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我的胸膛也在蒸汽中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传遍了我的身体。我想再颤动一下,使劲撞了过去,这次算不上美妙。一种完全不同的颤动。很疼很疼。与前一次完全不同,是一根粗壮的管子。我说过我喜欢完全不同。我再次向一个巨大的颤动撞了过去,这次更不同,是一面凝结满细密水珠的墙。细密的水珠溅了起来,落在那些拥挤的乳房上。掀起新一轮颤动,最后变成了乱飞的玻璃碎片,刺向其中的一些乳房。哭喊声、碰撞声、水蒸气凝结成水滴摔在地上发出的噼啪声,再次混作一团。我想分清哪些来自乳房,哪些来自水管子,哪些来自碎玻璃,哪些来自我口袋中的飞机,哪些来自春天,特别是那些迷人的颤动。
短暂的真切的
短暂的真切来自夜晚,来自梦,来自梦幻之国,来自我不敢遇见的眼睛。“在梦中,在死亡的梦幻之国,我不敢遇见的眼睛……在那里,眼睛只是破碎圆柱上的阳光,而嗓音混合在风的歌声中,比渐渐暗淡的星,更加遥远,更加庄严。”一首黑夜一样黯淡、黑夜一样无奈的诗,稻草人眼中的黑夜。借助黑夜可以碰到一些在黑夜中孤独徘徊的人,比如查拉图斯特拉,比如尼采,比如一个在大街上荒凉行走大声嚷嚷的乞丐。“夜已到来,一种饥饿发生于我的梦里。我想伤害我照耀着的人们;我想抢掠我所给予的人们:——我如此地想做恶事。当别人想握我的手的时候,我却缩回我已伸出的手;我迟疑着,如急倾的瀑布迟疑一样:——我如此地想做恶事”。借助大声嚷嚷,借助乞丐,借助荒凉,借助查拉图斯特拉与尼采,可以看到春天的马蹄莲,春天的街灯,繁哈尔的所有马蹄莲,繁哈尔的所有小巷与街灯。每次穿过小巷,我都像一个想做恶事的人,怀揣刀子。实际上我并不习惯刀子。任何刀子,任何夜晚。我只是装模作样地拥有夜晚,装模作样地怀揣刀子,装模作样地想做恶事。
在繁哈尔,有不少人习惯刀子,习惯夜晚,习惯恶事。一个年轻人用水果刀在一个夜晚杀害了一个同样年轻的护士与护士腹中的胎儿。公安机关的侦查通报文字莫名其妙而曲折繁复。犯罪嫌疑人与其友在火锅店吃饭饮酒后,当晚9时许驾车来到韩麦尔医院,找因交通肇事受伤住院治疗的某某。因某某已转科,犯罪嫌疑人在询问值班护士即受害者时,与其发生口角,犯罪嫌疑人掷物打受害人未果,被李某劝开。因对受害人与其发生口角一事心怀不满,遂二次折返医院,再次与受害人理论,趁其不备,用一把折叠式单刃刀猛刺受害人后背左侧,致其死亡。整个繁哈尔都在装模作样地议论这件事,整个繁哈尔都在装模作样地议论水果刀,整个繁哈尔都装模作样地成为受害者。整个繁哈尔都听到了水果刀掉在地上的声响,飞起来的金属盒子,与一块完全不同的铁相撞,声音荒凉、清脆。偶尔传来的莫名狗吠,偶尔开放的马蹄莲,绝对有预谋的电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