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关心自己的身后名
(2023-03-27 12: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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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身后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慷慨独悲歌 |
关于陶渊明是否在乎他的身后名,他在一首诗的末尾有这样四句:“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慷慨独悲歌,钟期信为贤。” [1] 从字面看,他认为身后名对他如同浮烟一样,他根本不在乎身后名,把身后名看得非常淡。但如果注意到前面的“吁嗟”二字,就应该理解为,他是叹息他身后的名,像浮烟一样虚无缥缈,很可能就不会有什么身后名。接下来的诗句又说他慷慨悲歌,末尾一句还谈到钟子期,就是伯牙奉琴的典故里伯牙的那位知音,意思是他这整首诗的慷慨悲歌,希望能够得到他的两位朋友的理解。实际上,陶渊明这整首诗正如题目中定性的“怨诗楚调”,其总体的基调是哀怨感伤的,不像李白有时说他不要身后名那样的轻松狂放。清代的蒋薰就这首诗说道:“公年五十馀作此诗,追念前此,饥寒坎坷,发为悲歌,惟庞、邓如钟期可与知己道也。身后之名,自量终不容没,然亦何救于目前哉!嗟嗟!天道悠远,鬼神茫昧,能无怨否耶?” [2] 蒋认为,陶渊明当时就知道他必传令名于后世。不过我总觉得,陶渊明当时未必敢确信他身后一定有长远的好名声。同为清代的方宗诚评曰:“没世而名不称,夫子疾之。人无身后名,是直与草木同腐耳。渊明不过一时感怀,发为此语,非真谓身后之名不足重也。” [3] 总之,两位古代的学者,都认为陶渊明是重视他身后的名的,并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对。今人袁行霈关于前两句说道:“盖古之贤士,多有以安贫留名者,渊明欲表自己之安贫,非以此邀名也。” [4] 袁的说法,还是婉转地认为陶渊明不重视身后的名。陶渊明之安贫,其直接原因,其动机,自然不是为了留名;但陶如此安贫的行为,身后应该有名,这个道理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我知道,现在的人吹捧名人、特别是当代的名人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说他根本不想留名于世,根本不承认他是名人,如此就显示出这位大名人的谦虚,实际上也就使他达到伟大的最高境界。但我总觉得,如果真是诚实公正的评判,对于个别踏踏实实做事,有相当成就并品德高尚的人,假如他期望得到社会的承认,期望后世有人知道他,这也绝不是什么浅薄的想法;世上浅薄的人很多,但这样的人不是。
陶渊明能写出“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八个字,一定是有很多的遗憾甚至悲伤的,但具体是什么,并没有细说。古人有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二三。”人世间最令人悲伤的悲伤,就是无法向别人诉说的悲伤。陶渊明五十一岁时,写过一篇《与子俨等疏》,是有病时告诉几个儿子的话。其中有几个字道,“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 “邻靡二仲”的典故是,汉代的兖州刺史蒋诩,因王莽专权而辞官隐居,在院子竹林中开出三条小径,只与附近隐居的求仲、羊仲两人往来。这里指志同道合,意气相投的好朋友。陶渊明当时也有经常一起饮酒的朋友,但他觉得似乎还远不是完全能够理解他的人。又有句话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人世间最常见的情形却是,一辈子连一个真正的知己也遇不到,这难道还不够悲哀吗?“室无莱妇”也有典故。古书《高士传》《列女传》上记载说,“春秋时,楚国人老莱子避乱,隐耕于蒙山之阳。楚王闻其贤,亲往聘之,老莱子允。妻劝说:‘可食以酒肉者,可随以鞭捶;可授以官禄者,可随以斧钺。今先生食人酒肉,受人官禄,为人所制也,能免于患乎?’于是,老莱子变更了主意,夫妻一起逃隐于江南。” [5] 陶渊明提到老莱子的妻子,显然对他自己的妻子有所不满;很可能,他的妻子对他长期拒不出仕,没有俸禄,是有过怨言的。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朋友,没有真正理解自己的妻子,至于儿子,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望的。一个老年的病人,想到这些,岂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了;此情此境,能不令人悲哀么?现在的人们只知道陶渊明如今有这么大的名声,谁又能想到陶渊明当时心中是何等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