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诗十首    

 图雅，1964年出生，籍贯安徽芜湖，汉族。现居天津，在某高校工作。2005年开始诗歌写作，作品主要发表在网络文学论坛，有部分作品发表在《世界诗人》、《天津文学》、《天津日报》、《天津诗人》、《每日新报》、《诗选刊》、《诗歌月刊》、《黄河诗报》、《葵》、《彝良文学》、《金台诗刊》、《抵达》等报刊上。另有作品被收入《天津现当代诗选》中。代表作《母亲在我腹中》被当代著名诗人伊沙选入《新世纪诗典》。2010年，在天津市第十九届“文化杯”全国鲁黎诗歌评奖中，获得优秀奖。博客 http://blog.sina.com.cn/tuyadeyanjing

我是考拉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

我变成一只缠绵于冬天的树袋熊

亲爱的，你就叫我考拉吧

这个名字不坏

 

我抱着树枝一睡就是一天

做着两个季节的梦

一个是冬季，一个是春季

 

那就从冬季说起吧

我赠送你的两座山峰还在途中,

让你在飘雪的黄昏把自己矗立成一具作品

湖水没有结冰，你打捞的木船里

有几尾蹦达的鱼，你开始抽烟

敞开新鲜的画夹，我一个翻身，描摹出

你假装的平静

 

春天，说来就来

石屋子，木屋子，玻璃窗，木格子窗，和玩具一样

象一阵毛毛雨后的蘑菇，开在我们的家园

我伺弄我们的树苗，花秧

这个时候，你夸我勤快

拍拍我毛茸茸的脑袋，有长者的作派

是呀，我本不坏

 

考拉——考拉——

现在，我要叫醒自己，别忘了给爱人一个傻乎乎的关怀

 

 

 

母亲在我腹中

 

母亲已经盘踞在我的腹中

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寂静中听见母亲的笑，响彻我的喉咙

它让我恐惧，让我疼痛

 

我应和着她的笑在平面的镜中

滋养着她的皱纹

 

她的白发，被我的腹膜提拉到云的高度

以至我祈求母亲别丢下我

 

母亲的抱怨，此时

撑痛我脆弱的心胸

 

我承认我吃了她带血的奶，带血的牙印

证明我一来到这个世上就成为她的仇人

 

后来我开始吃她的手和脚

吃她的眼泪和勤劳

 

再后来我吃她的肌肉和骨头

吃她的爱情和宽容

 

如今她每一寸肌肤都滑进我的腹腔

她的每一块骨头都开始疏松

 

我吞进多少牛奶和豆浆都弥补不了我的罪过

内视她的表情，充满讨伐和征服

 

我只好节节败退

用我的坚韧对抗中年，对抗衰败的年轮

 

母亲在我腹中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勇敢地装下她，正如多少年前她勇敢地装下我

 

 

 

我是盲鱼

  

    通过自然，通过自身的自然化，可以达到人类普遍之爱，即宁静、

平和、自由、开放。人不会疲于奔命，不会精疲力竭

 

                                    ——哈瑞·马丁松

 

半透明，肉红色，鳃鲜红，一呼一吸

椎骨、心脏、鱼卵等，清晰可见

可是我没有眼睛

 

我是千百万年前遗失在洞穴里的生命

黑暗索走了我的视力

失去眼睛的痛苦

让我学会隐忍与退避

 

我害怕被你们发现

在你们的兴奋、惊喜中预感到生存的厄运

你们说我是活化石

说我身上显示着古老的系统演化过程

保留着大量的祖征

我可不想成为实验室里的标本

也不想成为博物馆里的珍品

更不愿被你们抓来美食一顿

 

我是隐士中的隐士

不占有你们一分一毫的土地，隐居在西南洞穴

日落时分

我也要怀念一下祖国的锦绣晚景

在暗河口徘徊，等待藻类运送粮食

 

我不爱听你们的数据，说我处于灭绝边缘

尽管我用自己的感觉系统测出

来自城市和农村的污水和农药侵入了我们的家园

尽管知道地下水层逐年减少，地下河将会枯竭

尽管知道地表温度上升，栖居地温度也会上升

但是，我不能移居到洞外

我体表色素褪尽，无法抵御亚热带紫外线

 

我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

千百万年的经历

告诉我这片土地是你们的，也是我的

我热爱这片土地

爱得那么透明，爱得那么纯净，爱得那么安分

我需要的是那么少，把光明全部出让，把大好河山全部奉献

你们可以消费我，你们不可消费你们的子孙

 

请原谅我的怨怼

我虽然是最温顺的鱼类

你们不必记住我

叫我“洞穴鱼类”，叫金线鲃，叫原花鳅，都行

要不就叫我盲鱼

 

 

月食之夜

 

穿上花棉袄

带一只鸡毛毽子

下楼

月亮已经被吃了一大半

我的眼再也看不到光滑的线条了

美好的年华真的如水一般

从我的躯壳下流走了

寒风中

毽子总是跑

我不断地追赶

直到我的孩子来了

他摘下眼镜让我看月亮

戴上近视镜看到的月亮是一连串的单括号

只好裸眼站在孩子身边

等月亮被全部吃掉

最终我等到了

月亮被一层玫红的胞衣裹起来

回到了母腹

众星等待它的

诞生

   

 

今天的太阳

 

噢，等一等，等一等

我一个字还没写，你就离去

让我好生惭愧

 

今天早晨，你真是非同寻常

我在路上不敢看你

 

自然之父

威严、震慑

这类词哪一个都能

把我逼回渺小

逼回单薄

 

你刀片一样的光削向大地

我不敢抬头，不敢与你的目光相遇

你把我逼回了处女

 

 

大雪弥漫

 

雪如期到来

不知道说她是新年的还是旧年的

 

儿子说真灵验

昨晚他烧了一只纸鱼就下雪

 

他还说一次下雨

他和同学烧鱼

同学烧一只说：停！雨停了

他自己再烧说：下！雨下了

 

我想告诉他

这是巫术行为和巧合

心灵的祈愿如果都能这样简单地得以实现

那么世上还有天灾、战乱和饥馑？

 

然而，我什么也没说

任雪飘满我的视野

  

 

机场上的鸟

 

一只鸟，

黑色

在早晨的阳光中                                

在水泥地上

能做些什么呢

难道也学人类晨练吗

又来了一只

长尾巴

是喜鹊

说不定是两口子

偌大的机场有了它们和没有它们

是一样的空旷

 

先生在看书

我让他看鸟

他看了一眼说：机场上有鸟是大忌

怎么没人来轰？

不一会儿一辆货车出现

鸟飞了

再过一会儿

我们的飞机起飞了

 

 

萨尔斯堡

 

坐校车上班

最大的好处是听广播

一日

播音员磁性的嗓音

释放出

萨尔斯堡

大赞翻译家苦心孤诣

把一个地名翻译得如此美丽:

让人联想到山城和城堡

 

可我想到的是莫扎特与他的小提琴

想到卡拉扬与他的指挥棒

 

满目青山，空谷回响

 

 

 

尘埃

 

他胆小

这是她早些时候就发现的

现在越发看见他的胆小

小到尘埃里去了

 

阳光里有很多尘埃

她看见这些就想到他

 

刮风的日子

她总是迷眼

 

雨很少见

偶尔一次，算是帮她洗一洗仰望的脸

 

她变得不怕脏了

她无法把尘埃与他分开

 

 

一棵树的遭遇

 

两只鸟，在我的枝上

吱吱喳喳

 

第二天一只鸟儿没来，另一只鸟儿

告诉我她不喜欢那只鸟

第三天她告诉我那只鸟有病

第四天她告诉我不要和那只鸟来往

第五天她告诉我如果我不拒绝和那只鸟来往

总有一天会受连累的

 

于是我抽出一天功夫研究抑郁症

再抽出一天功夫研究精神分裂症

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们都是病鸟

 

冬天到了，我想砍倒这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