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29.家情亲情，矛与盾交融共同体

1988年10月30日

小弟明天要去学农，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家，天冷，又下雨，“真是史无前例大悲剧”，这话他说了好多次。父亲帮他买凉鞋，母亲帮他缝被子，我帮他收拾东西。下午和父亲一起，总算帮他打好了背包，虽然我初二时就自己独自打背包出门学农学军，毕竟过去了十多年，已忘记背包带该怎样放了，最后总算对付着打好了。

 

我去银行取出了仅有的400元，准备贡献出来买电视机。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就相当自觉，主动为家里分担困难，即使本人“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到时问问母亲还差多少钱，当然，400元以内我可以出，超过400元我就无能为力了。又要开始重新存钱了。

 

第二天早上7点，我对小弟说：“再见”，小弟则说：“但愿能捡条命回来”，很不吉利的话，学农有那么可怕吗？父亲送他去东堤码头。

 

小弟学农去了，可我依然煮他的饭，因为老记着他还在家，一下课就回家吃饭，因此饭剩下不少。父亲说我成了机器人，到时间就做饭，也不管倒多少米。

 

父亲哪知道我的烦恼？我觉得自己自从工作以来，就成了机器人，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一回到学校，就讲课、改作业，一回到家，就做饭、备课，没什么文化活动，窒息的空气让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机器人，人都迟钝了很多。以前那种灵气似乎一扫而光。生活呀，真能磨炼人！它可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呆滞的木偶人！我正在向木偶人这一步迈进，让人触目惊心，怎样改变？我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了。

 

1988年11月5日

临近中午时，弟弟回来了，一个人备一个大背包，提一个袋子，从东堤码头走回家，看他走路的模样，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告诉我，他回来时在路上碰到穗如，我问他跟人打招呼没有？他说没有，穗如正在拍拖，费事当电灯盏。这家伙，现在就会说这些话了。

 

在学农基地，很多人都想家，小弟说他归心似箭。一回到家，他就说：“总算回到家了，带了条命回来。”

 

中午、晚上我们加餐，欢迎小弟回来。据说在那里吃得不太好，现在他就放开肚皮吃了。他们昨晚狂欢，小弟才发现他们班很多人会跳舞，其中一个人的霹雳舞跳得相当不错，可与电视上的演员媲美。于是小弟也说要学跳舞了。

 

1988年11月6日

有人说我的情绪从来都处在愤恨层次上，“是低潮智力的表现，如何唤起高潮智力呢？建议参加马拉松和游泳。”他以为我真的那么恨那些学生吗？其实不然，恨归恨，骂归骂，表面上愤怒，心里却不会真的恨，因为如果真心动怒，别人无所谓，伤害的只有自己，我才没那么笨呢，怪不得江某的IQ总是处于高潮状态，原来是每天跑万米，每日游千米，难怪他被道路和水流折磨得变了形，没个人样呢！

 

这个月真是“干塘”到底了，以前还有存折垫底，手头没钱，可以打存折的主意，现在不行了，就为了买这部彩电，全家人（说全家，也就是我和父母三个人）都处于经济紧张的状态。彩电价格2550元，我出400，父亲出500，母亲的存款全垫上，于是个个都叫没钱了，母亲他们还好，明天就可以领到工资了，我却要等到11号才有微薄的工资拿。

 

晚饭时，说起什么问题，父亲对母亲说：“你那么革命？”

我接话说：“是呀，我们家的人都很革命，除我之外。”

父亲说：“难道你fan动？”

我说，在我们家，我最fan动。

饭后，父亲不依不饶：“老实说，你fan动在何处？拿出事实来。”

我说：我对社会不满。

父亲又让我拿出事实来。

 

我没接这个话题，只对小弟说：看来你还是比我fan动一点，因为我像你这么大时，还说不出那些话，现在的学生确实成熟得很快，而我直到大学毕业，还单纯得很，直到这几年，看到社会上的丑恶现象，脑子里会思考，而绝不会人云亦云。我说自己fan动，只不过是爱发发牢骚而已，抨击一下社会的不良面，仅此而已。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个社会存在太多弊端，而这些弊端很难改变，或许根本改变不了，但你还得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因为你太渺小，你无法改变这个社会，我也要保持一个独特的自我，谁也无法改变我。

 

吃酸橘子，父亲特意买给我的，父亲说：“就是因为你爱吃，才买来慰劳你的。”

我说：“全世界最好的人就是你。”

母亲说：“你有这样一个父亲，应该感到幸福。”

 

下午看故事片《男儿要远行》，因为是父亲认识的一位作家写的，他还来过我们家。就冲这一条，我打开电视机。讲的是一个石油工人的故事，很真实（因为编剧是地质部的作家），也很有些感人之处。我的父母曾经也是地质队员，他们过去的生活艰苦得很，但他们具有崇高的献身精神。地质、煤炭、石油是天底下最辛苦的职业，也是需要作出极大牺牲的职业，这点我深有感触。我们家，只是调来广州之后生活才安定下来（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在地质队，不知随着父母搬过多少次家，从这个山沟搬到那个山沟，所以我的童年，是在动荡的搬家中度过的），而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也是近一年的事。发牢骚归发牢骚，同过去相比，今天的一切都必须珍惜。正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经历，所以对片中反映的石油工人的家庭生活持同情的态度，但又有些不满，因为党、组织上给予他们实际上的关心太少了，仅有的关心也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没有具体的措施，说来很令人伤心的。

 1988年11月30日

中午下课后赶回家做饭，饭快煮好时，三yi夫妇，小yi三人又到了（诸位，你说我们家是不是一个据点，一个联络站）。母亲火速去买饭，我急忙又加了两道菜，将近1点才吃午饭。饭后他们就聊天，快两点了，他们才想到要午睡，小Y居然将我的枕头拿到客厅的长凳上，给三姨夫用，而小Y就在我的床上很没有睡姿地睡了。凡是家里来了女性亲戚，一定是占据我的闺房的。

 

今晚决定打边炉，我下班回家时已是5:35分了，家人开始准备了。

6人围着炉火，边吃边说，菜的品种不少，有生菜、西洋菜、牛肉、瘦肉、猪肝、豆腐。我和父亲忙来忙去，放菜、分菜，吃了一个多小时，菜被我们消灭光了，就拿沙河粉开刀了，一斤沙河粉也吃得光光的。结果个个都吃得很饱，小弟饱得稍微弯腰就觉得不舒服；我的胃恐怕也撑大了一半。

 

父亲说，中国对外贸易总公司（集团）答应要小W了，这个单位一个月的奖金是我们工资的两倍。他们的命可真好，就我苦，想走也走不了，只有死在清水衙门，干我讨厌干的职业，有朝一日，我也要走出去！如此看来，他们寒假一定会双双归来，到时我又要出去避难了。

 

1988年12月2日

某某给家里来了信，我寄给她的包裹经过整整25天的长途跋涉，总算到了她手中。在收到我的毛衣之前，她已收到未来婆婆寄去的一件羊毛衫，一套棉毛衫裤、两双袜子，数量比我寄的多得多。她很有福气的，不知她是否觉得未来的婆家比我们家好。其实某某是最享福的，不说别的，单说穿的，她就比我多得多，而且穿得比我好。我发现这样一个规律，在家里讲究打扮的绝不是老大，在我们家，拿工资的我不讲究吃穿，靠父母的钱生活的某某特别讲究，别人是老二捡老大的衣服穿，我家正好反过来，我要捡某某不穿的衣服穿，当然某某有男朋友，女为悦己者容嘛，自然要打扮自己，我一无所有，故而不需打扮。

 

1988年12月3日

中午写贺词，给少颜、妹妹、及海南的同学各发了一张卡片，祝贺他们的婚姻、生日以及圣诞快乐。另外还写了将近20张明信片，只是还未写上祝福语，准备过些日子再写，然后一并寄出。

 

晚上，穗如和她先生来了，他们已领了结婚证，准备明年一月办大事，具体哪天还不知道，因穗如的母亲要挑日子。穗如说到时要我去当她的伴娘，由她先生来接她去韶关她先生的家乡。我可从来没当过伴娘，也不知广州人在这方面有啥讲究，我得事先问问，免得那天搞砸了。穗如他们俩亲密得要命，让人羡慕。

 

1988年12月4日

上午和父亲逛街，买礼物送给穗如。今天收获很大，我们买到了唱片、唱片扫，父亲的三件衣服，我的一件外套，花去151.7元，而且全是我出的钱。父亲说他有点钱放在办公室了。于是我就拿出100元“借”给他。这回我是彻底倾家荡产了，等着11号的到来。

 

下午我们全家动手包饺子，大家各施其能，辛勤劳作，可某弟却始终躲在他的房间里，做俯卧撑，练手功……期间他出来上厕所，亲眼见到我们在忙碌，可他始终不会动手帮我们一下，连一句“是否要我帮忙”都不会说。在我们家，他把自己当成客人、局外人，任何事不叫他，他是绝不会主动来帮忙的，这种人真是绝了！我想，我们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客厅出了事，他也绝不会从他的壳子里出来——除非我直呼其名叫他。住在别人家里，却显得这样“金贵”，说得过去吗？就算再住多两年，他也不会主动帮你做点事的，这种人天天在你眼皮底下，你说烦不烦？

 

忙了两个钟头，动手的时候终于过去了，到了动口的时候，不劳而获者是动口动得最早的那一个，吃饺子时咀嚼声还特别大，而且吃得最多，这种丑恶行径令人难以容忍，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此人小气，说了他，他会生气，还会记仇呢！

 

1988年12月9日

早餐时，父亲说他昨晚吃了我买的花生，牙齿都咬疼了，还说怪我。我说他“馋猫”。母亲就笑了。

 

看到父亲穿上新衣服——星期天帮他买的黑色夹克，我说他年轻了10岁，颇有青壮年那种活力。他穿西装就显得太正规了。

 

这个周日，母亲又买了十块豆腐回来，准备酿豆腐，真是烦烦烦！每次都说不用我动手，她来酿，但次次都是我动手酿。我对酿豆腐很反感，因为做得很辛苦。

 

1988年12月13日

刚在饭桌旁落座，刚把饭盛好，就有人敲门，原来是母亲的表妹。自然是请她坐下来吃饭，五个人的饭六个人吃，原先要吃两碗饭的男同胞每人只吃了一碗半，省下一碗半给客人吃。后来她又在我家洗澡，还要住一晚。本来母亲说让客人跟我睡，我很不高兴地说要多拿一床棉被，父亲见我不高兴，就让客人跟母亲睡，他当“厅长”。

 

家里收到一封电信局的通知，说是因为线路问题，我家的电话短期内无法安装，见鬼去吧！什么线路问题，局里很多处级干部在这段时间都装了电话，难道同住一个大院，线路却不通我们这？只要有后门，什么都好办！

 

1988年12月18日

每到星期天，我们家都很热闹。今天全家人都睡了个大懒觉。

中午我煮汤粉，刚煮好，三姨来了，我又加了半扎粉条下去，等于又煮了一次。够烦人的。几乎个个星期都来，来时也没事先预告一下，弄得我措手不及。

 

下午两点多钟，李叔叔刘阿姨又突然到来，说是没吃午饭，又是我去煮东西。结果我又煮了一次汤粉，亏得我有这份耐心，真想把锅子砸了！

 

晚上，还是我做饭，只有我才这么乖，星期天哪也没去，就在家做饭，一个汤粉在两小时之内就煮了三次！不知我到头来能得到什么？会有人报答我吗？劳心劳力，不图报答，这才是最高尚的，而我没那么高尚，既然我为别人做了那么多，自然也希望别人为我做一点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叔叔刘阿姨邀我们春节到深圳玩，我们家可能会倾巢出动，但我是决计不去的。因为别人麻烦了我太多，我深知家里一来客人，会把主人忙得团团转，每次家里来人，我都会忙坏了，所以不想别人为了我而忙坏。不管怎么说，这个寒假又是不得安宁的，如果可能，我要到桂林避难几天，不想再留在家里侍候人。

 

1988年12月31日

昨天区测队有人带来口信，说小姨病了，高烧40度，查不出病因，也住不了医院。今天7:40分出门去火车站，8点半的火车赶不上了，只买到10:58分的火车票。一次又一次地逛火车站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套明信片和录音带，我看明信片，看歌词，就这样熬到了上车的时间，浪费了大好光阴。

 

在车上找到了一个座位，车行半小时后到了佛山站，坐上6路公共汽车到了卫国西站，下车后走了很久，问了人，才找到区测队，找小姨的住处又费了点时间，终于找到小姨家，大门敞开着，却没人，在门口望了望，才见小姨夫打开水回来，阿智在隔壁玩，很乖的，喂他吃饭，吃得很快，还会自己吃药。

 

小姨已住院，退烧了。在姨夫处吃了骨头稀饭外加半碗干饭，生菜、蒸排骨，酸菜、咸鱼，菜不少。

 

姨夫陪我去医院，小姨没想到我会来，很高兴。她的精神很好，给我讲她发病的经过。讲得最多的是昨晚她在清醒状态下，闭上眼睛，就看到有三个老太婆（病房里另有两个老太婆）做着各种各样的怪动作，一睁开眼，怪物就消失了，只要闭上眼睛怪物就重现，所以她再也不敢闭上眼睛。她边说边笑，还拼命捂住嘴，怕吵醒同病房的人。她还说自从发了高烧之后，记忆力衰退了，人也变笨了。

 

因为阿智一人在家睡觉，姨夫先回去了，小姨不让我回去，让我再坐一会。病人特别喜欢有人陪她聊天（想想2、30年以后，父母住院时，我每天到医院探望，母亲都是不想让我回去的，经常晚上八九点了还不让我走）我在病房帮小姨打了一壶开水，打了热水帮她洗脸，又陪她聊了会，和她告辞了。

 

坐公交车到火车站，4:55分的火车还有10分钟就开了，我买了票，一路小跑，终于挤上车。没有位置坐，慢车，站站停，到家已经是6:50分了，一见到父母，第一句话就是“好累呀！”去一次佛山，花的时间太多了。

 

晚上看中央台的元旦晚会，感觉不错，总体设计新颖，采用陈佩斯和朱时茂竞选节目主持人的形式，引出一个个节目。给我印象最深的事是下列几个节目：刘欢的独唱《磨刀老头》，里头有一句小时候听过的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刘欢说得惟妙惟肖；小品《忘归》，巴西留学生扮演妻子，美国留学生扮演丈夫，两人用中国话表演，丈夫因忙工作很晚归来，夫妻俩隔着门板进行一段有趣的对话，留学生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还穿插了一些地道的北京方言，逗得人直发笑。还有四位歌唱演员领唱的24届奥运会主题歌《手拉手》（中英文演唱）、北大留学生合唱，以及一曲之后，主持人现场采访这帮留学生，问他们觉得中国有哪些不够的地方，刚才那个扮演丈夫的美国留学生说道：由于我们是老外，一上街，就有人问我们：“有兑换券吗？”这时电视画面上出现几个外国留学生穿着胸前写有“兑换券没有”字样的衣服走在大街上的镜头，令人发笑。

 

我们在电视机前度过了1988年的最后一天，小弟却回校开晚会，直到新年钟声敲响、半夜12:30分才回到家。

 

1988年就这样结束了，我一无所获，1989年对我意味着什么呢？我不敢想，但愿如朋友们的祝词一样，89年事事如意。

（5490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