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3)

回到家里，我还是羞于告诉父亲事情的真相。只是向父亲说想提前结婚，并且罗列了一大堆理由。想给屋里增加一个干活的人啦，改变屋里的面貌啦。我自己很无聊啦，有个伴出出进进干活更有劲啦，等等等等……

我家住着一间有近二三十年房龄的，非常陈旧的平房。屋里光线阴暗，到处挂满了灰尘。地面坑洼不平，一到春夏，潮湿不堪。中间用木板隔开，被称作鼓皮。由于长期的烟熏，鼓皮皆已黑中透亮。鼓皮的接头处充满了裂缝，犹如老年人的牙齿，呲牙裂齿。背面的一堵的墙是土砖，为了不至于使土砖裸露在外，过于难看，便用泥浆填满缝隙，然后用石灰水粉刷一下。但由于时间过久，石灰像起焦皮一样，脱落了许多。每缝过年，我哥就会在靠客厅的正墙上贴上自己书写的中堂和对联，用来遮羞。哥成家后，分家自立了门户，我便延续了他的这一传统。虽然我的字写得远不如他的好，被人们笑作是乾坤套，但我仍乐此不倦，孤芳自赏！

那时粮食的产量不错，价钱卖得还可以，村里有几个种田大户也陆续盖起了小楼房。所谓的楼房，其实档次也是很低的。

那时，盖一间大约一百二十平方的二层楼房，造价不高，有个二三千块钱的现金就能整得差不多了。地层结构比较稳定，墙基不要挖太深。筑墙基用的石头，在村不远的鄱阳湖边，有石山，在石山脚拣一些好的青石，找个手扶拖拉机拉几车回来就够了。建房用的砖是自家烧的，木材自家山上去砍，工匠的钱欠一点。这样东拼西凑，一间楼房也算撑起来了。

不过这得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有足够的力气，能吃得了常人吃不了的苦。

就拿烧砖来说吧，先要把黄泥巴用水调好，然后把牛的眼睛蒙上，人牵着它，在黄泥塘里来回的踩。光是踩泥巴，就得好几天。这几天人也得打着赤脚，跟着水牛一起来回的踩，一般人是吃不消的。

第二套工序是搭砖胚，如果说踩黄泥练的脚劲，那么搭砖胚完全就是凭手劲了。要把踩熟的黄泥巴从泥塘中取出来，然后用老力狠狠地抡起来往砖盒（砖模具）中一摔，一块砖才算基本成型。别小看了这一抡，必须“快准狠”，是绝对的力气活。力气小了砖不成型，不结实，会散架。速度慢了，泥巴会干掉，没办法做。

第三套工序是烧砖，烧砖更是苦上加苦，光是烧砖用的柴草，就得用掉几千斤。还得用猛火连续烧它个三天三夜，人吃住都得住在一个临时的草堆堆里面，不停地往砖窑里塞柴草。等到窑烧完了，人也垮得只剩个人型而已。眼睛布满血丝，脸上只剩下一张黄皮，口中吐出的痰都发黑。

其时我心里已有一个小小的打算，也想早早好改变家里面貌。如果我和春花结了婚，这个愿望就能实现了。因为我们可以省吃俭用，一年积攒一千元钱，那么十年不是也有一万元了么。在我三十岁的时候，不是也能住上楼房了么！我充满了信心。然而，在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我父亲不屑一顾地看着我，不无嘲讽地对我说：“想早结婚，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说‘哒涉’一下，年龄冇到，打不到结婚证。就是结了，也要罚款。还要打家具，备办彩礼，没有钱能成？你别看有个小店，店里的东西都是赊来的，银行里还欠好几千呐？”

还是女人心思细，妈妈拿着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然后问：“莫不是春花有了？”

母亲一语中的，道出了天机。虽然令我十分狼狈，但那层窗户纸被捅了，我反而感觉得十分的轻爽。眼睛一闭，心想，反正要杀要刳由你们了！

父亲沉默了良久，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唉，冇有法子！”

接着，我们家又派出了媒人，也就是我小叔，去春花家协商结婚的事情了。这种场合我没有资格参加，但那天晚上我去了春花家，站在窗户底下听到了大部分谈话内容。

我小叔赔着笑脸，像犯了错误一样，代表我家说一大堆好话。什么伢仔年轻不懂事啦，做错了事，请你们不要介意啦；什么现在这种情况多得很，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做大人的就得把他们的终身大事办了啦，等等等等......

春花家的媒人是他家堂哥，口里虽然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家春花也有错。”但提出的一些条件使我们家难以接受。

他认为男孩子没有手艺，要给他们小俩口买一个碾米机，让他在大队里搞个碾米房，一年下来也能赚到一样油盐钱；还有春花喜欢看电视，总得买一台电视机吧；还有自行车缝纫机等，算也来最少也备办三千块钱作为结婚的聘礼。

我小叔说，这可就为难了我们了。我大哥就这么个小儿子，大儿子早已分家了，要那么多的聘礼，确实拿不不出来。就是借了债，将来还不是要他们还。我大哥大嫂都已六十岁的人了，也没有什么偿还能力，将来还不是苦了他们年轻人！

场面陷入了僵局，此时坐在一旁的春花他爹憋不住了，站起来说，算了算了，我是直爽的性子，不像你们年轻人。我也不要他们家的什么彩礼，他们家到时也别要我陪太多的嫁妆就是了！

我小叔趁机说，既然亲家公这样说那就好办了，石头上天总要落地，悬着也不是个事。

春花堂哥说，你们这些老倌晓得么事！既然这样说，那也要问问春花吧，看她要不要电视机，到时候没有电视看，怎么办？

于是，春花她爹对她妈说，老人家！去问一下女呐吧。

看到春花他妈开门要出来，我赶紧闪到一旁，一路小跑找春花去了。过了一二分钟的样子，春花她娘来到了春花的房间。我们一个劲地表态说，电视也不要，缝纫机也不要，自行车也不要。没等我们说完，春花她娘板着脸，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们这帮伢呐，看将来你们怎么过日子？摔了一下房门就走了！

来到了这边，春花她妈没好气地说，还是算了吧，就依了他们吧！他们什么都不要，巴不得早早地嫁出去，生女儿真没意思！

结婚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接下来是两家准备结婚的家具，备办日用品。我干什么事情总感觉到十分开心，见到人都客气你打招呼。甚至感到鸟儿的叫声也是在为我祝福！

然而，有一天我去春花家，刚进她的房间，她便把房门掩上了。神密兮兮地对我说，不好了！

我心头一炸，我胆小，经不住吓。立刻就问，出什么事了！

她说，来了！

我问，什么来了？

她说，那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