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一位結婚多年的鄉村教師，和曾當過他的學生的未婚姑娘偷偷溜到遠離家鄉的省城幽會。入住旅館時，教師出示生產大隊開的證明(上面有“茲證明我校教師XXX與愛人XXX前往XX探親”的字眼)。“無產階級全面專政”年代，不像如今這般高科技掛帥，沒有反恐的繁瑣手續，不須“驗明正身”。然而，櫃檯員閱人多矣，憑職業的敏感加上所謂“階級鬥爭觀念”，斷定這一對兒不是合法夫妻。他按照證明上的地名打長途電話，馬上查出，教師的愛人(即太太)正在村裏出勤。姦情敗露，教師受了處分。今天我想起它，不是忽然佩服起料事如神的櫃檯員來,只是想借它探討夫妻和情侶的分別。

　　“情侶”一概念，在這裏界定為“流連在浪漫之鄉的一對”，不含道德和法律的約束。夫妻和情侶的區別，恰在這裏，上文那對夫妻，先前也許有過以“結婚”為目的的、聊備一格的戀愛，但不多的激情，早已在婚後被庸常日子的柴米油鹽蜂窩煤、這個票那個證，還有孩子以及網一般的社會關係侵蝕淨盡。他們如果去旅館開房，彼此的關係是一望而知的，以淡和生分為標誌。丈夫大咧咧、懶洋洋;妻子呢，對租金打不打折扣和被單有沒有腳臭的興趣遠遠大於對丈夫的身體。至於被形容為乾柴烈火的情人，當時怕被識破，行動上顧忌極多，然而光是對視的眼神，就洩露了全部激情，多少相思，多少預謀，多少盟誓，凝聚在閃電般的一瞥中。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一濫調，如嫌籠統，改為“婚姻是激烈的浪漫之愛的終結”，該是恰如其分的。從極熱到漸次冷卻，從大潮澎湃到靜水無瀾，以婚禮為轉捩點。而啟動被婚姻的過程蠶食的激情，實在是彌補“破綻”的根本，怎麼辦？中國人只提出“久別勝新婚”的單方，換一說法，是通過製造苦難來反襯共處的可貴，恢復往昔的激情。舍此還有別的嗎？總該有吧？比如，洋風俗中以銅、錫、銀、金、鑽石為標誌的周年紀念，把兒女和寵物交別人暫管，夫妻飛到遠地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