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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我的语文老师王兴华,一个热情灼人的人,60岁时居然得了严重的抑郁症。通过省城医院的治疗和一些老学生的护理,两个多月后重现生机。他说:我是靠回忆往昔才度过忧郁的难关。
为了治病,回家后遵医嘱,王老师开始听音乐。始而不感兴趣,继而习惯,最后居然沉醉其中。去年,66岁的老人,像小学生写作文那样,满是仰望之情写起莫扎特,说:莫扎特就像清泉,我在音乐中听到幸福。
我的儿子李一苇,5岁半习钢琴,先喜汤普森,8岁时爱上了莫扎特,至今不渝已历7年。这是没有导师诱导的天真之爱,是还没有得到多少知识教育时纯粹的欢喜。天性,天性的灵光,天真的音乐和天真的共鸣,在孩子的喜悦中,在莫扎特的乐声里。
我有时偶然从李一苇正在弹的钢琴、正在听的音乐中遭遇了莫扎特,这时的莫扎特给我最真实的触觉:半道中,一大片音符突然撒过来,那样地自然飞动、灵性光芒,像突然走出幽暗的屋子,看到大地草木蓝天白云,一大片金色的光瀑,自天而降,倾泻、旋转,席卷了心情,带着灵魂飞升。
对我来说,莫扎特就像阳光。这是比喻,又不是比喻,就是真实的感受,就是那音乐自身。如果要说比喻,我会说天堂的门突然开了一道缝,透出了里面的光,和里面的声音,那是人间的声音吗?不,你在人间何尝听过这声音?但是它来到了人间,你为能在人间听到这样的奇响,感到无比地幸运。
它在歌唱,它在替你歌唱,你想要歌唱!从你心里一个说不出的地方,你从没觉得你应该,你必须,但你现在必须唱了。你从不知道你拥有这种情感,但是你有;你从不知道你还会这种语言,但是你会;你从不知道你是上帝的孩子,但是你是。莫扎特让人发现了这一切。
这是天真之歌。莫扎特全部的才质中都有一种天性的愉悦,像是孩子,怀着天真的欢喜,被愉悦诱引,追着愉悦飞奔而去。它是歌唱性的,它是自然流出的,它是一挥而就的,而且,它往往是单线条、单纯的。它自然地流出来,毫无阻碍毫不雕琢自然天成,像一秒钟的灵感流动不停,流出60分钟的音乐,天生就在那里,不像是人写出来的。
最高明的音乐,就只是音乐;最高明的艺术,就是喜悦就是欢喜。
我们习惯于把莫扎特看作一个孩子,这不错。但如果只把莫扎特看作一个孩子,大错特错。他在技法上并不幼稚,而吸取了同时代所有作曲家的智慧,并比所有人都高明;他在内容上并不肤浅,他在内容上包罗万象,仅仅一部《唐璜》,一部《费加罗的婚礼》,就抵得上一部人生。
莫扎特的世界像是一个初生的世界,蒙着童话、神话的光,有着世俗的千姿百态,却无世俗的污浊杂沓,一切都被天真、灵感、愉悦、单纯的光所照耀,被天真、灵感、愉悦、单纯的光所改造,另立了秩序。他全部最优秀的作品都写于1781年之后,25岁到36岁之间,萧伯纳说,此时的莫扎特,“兼有30岁大孩子的那种天真和5岁小男子汉的那副老成”。
说到艺术,中国人最容易理解的是李白杜甫。莫扎特就像李白,贝多芬就像杜甫。李白和莫扎特是不可学的,而杜甫贝多芬可以研究,泽被后世传人广众。莫扎特没有传人,属于莫扎特特质的东西从来不是学习得来,而是一种天赐。
李、杜、莫、贝都是天才。但我们尤其用可望不可即的口气说:李白、莫扎特,天才呵。
杜甫曾与李白见过一面,之后终生思念,一辈子推崇。我想诗艺如杜甫,放眼当世无人能及。但在杜甫心目中,李白那种天赐的灵光,是他永远想往却一辈子也无法习会的。
1799年,奥嘉登宫一次音乐会上,演出了莫扎特的《C小调钢琴协奏曲》(K491)。这时贝多芬突然站住,让他的同伴注意在乐章接近结束时首次引入的极简单也极优美的动机,然后叫道:“克拉默,克拉默!我们永远也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注:克拉默,钢琴家,作曲家,贝多芬在伦敦的出版商。)
2007年8月22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