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毛里塔尼亚唱片，这很容易认出来。看背脊，一排绿的黄的红的紫的蓝的色块像是万国旗，不用细瞅，“真实世界”的唱片，是的，上面写着呢：R E A L W O R L D 1。先不看名字，翻过来，万国旗上有字，Mauritania，按英文音节一个一个拼，慢慢读出来，是毛里塔尼亚。

是毛里塔尼亚的唱片！毛里塔尼亚在哪？熟得就像背过的唐诗，但大脑中一片空白。

先不管他，听，一个黑男人咿咿咿咿地爬高音，分成奇妙的长短，形成奇妙的节奏和高调，然后，“科巴鲁索吗，科巴鲁索”，轻吐出柔和崩脆的文字和音符，我的脑子中出现了海，列岛，岛上人可爱的轻碰式咬音，菲律宾，是菲律宾！

我的奶奶呀，这错觉错得可够远。翻开地图册，哪什么海、岛、菲律宾，毛里塔尼亚在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遥远的非洲，境内全是沙漠，撒哈拉大沙漠！

一直自诩耳力了得，却没想到被一嗓门儿撂了那么远。反省，那旋律像菲律宾，轻柔的唱法像菲律宾，最要命的，是那语言的发音那么地菲律宾。

既懂菲律宾语又懂毛里塔尼亚语的，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反正中国没有，我身边的人没有，就当我是胡说吧，谁又能说我是胡说呢？

开始认真看这唱片名字：Stereo Spirit，《立体灵魂》，歌手叫达比·拖海，Daby Touré，这是法语，得按法国的规矩念。

网上一搜，达比·拖海可是位名人，因为前一张唱片Diam（《和平》），暴得大名，获得了英国BBC最佳新进歌手的提名，其歌声被赞之为“光荣的融合”。

迷人的细嗓子，干净得冒青烟。当然，黑人，但跟美国黑人隔得远。木吉他，或带电但仍然木的电吉他，当然，民谣，跟美国民谣也隔得远。几只鼓，简单，跟歌声、吉他一样，自然、干净、轻盈、芬芳、颜色淡淡，全是拖海一个人弄出来，以家庭作坊的方式录下来。他还用柔嗓腻出开心的高音，那么高，那么高，那么高，但是飘呵飘的欢愉，一点儿都不险；还用天才旋律、异族旋律让你一听难忘、上瘾。

越听越妙，越听越怪，越听越对不上号。眼前是干干净净的蓝天，干干净净的空气，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心思。唱着“你的生活，我的生活，让我自由”。好简单，全部12首歌的歌词，去掉重复的，只怕没有50句。沙漠？沙漠是什么样？

网上遇到一位叫张烊的伙计，译了一大通资料后仍没抛弃自己的听觉：“轻巧的鼓点像是掠过水面，他的声音像是可以见底的清澈游鱼，吉他和电子合成器的混响是树枝也是水草，每首歌都有风掠过，不狂躁但是也不旷达，在说故事而已，岸近岸远，松松紧紧，曲曲折折。”哈哈，比我还离谱，但也真传神。

拖海的家族原来是捕鳄的，后来鳄鱼少的实在做不下去了，就迁移，往首都迁。其中一位当上了医生，就是拖海的父亲。这是毛里塔尼亚大迁徙故事中的一个小情节。由于环境恶化得快，农业人口越来越少，都往城市跑，首都现已集中全国1/4的人口。拖海童年有一段时间生活在乡村，在塞内加尔河的河岸上养牛、种田，后来回到父亲身边，到了首都努瓦克肖特，18岁去了巴黎。毛里塔尼亚自古是商队的一个通道，2000多年里先后臣服于罗马、阿拉伯、葡萄牙、荷兰、英国和法国，1960年独立前是法国的殖民地，说法语和阿拉伯语，信奉伊斯兰教。

非洲是什么？毛里塔尼亚是什么？这么一想有点心安了。

从地球的上空看，毛里塔尼亚活像一个口径巨大的黄白颜色的瓶，3/5是沙漠，瓶口敞向浩瀚的大西洋，首都努瓦克肖特立在瓶口边，背后是广阔的黄沙，隔一条窄窄的沙丘面向着蓝海洋。海上热风侵袭，四季干旱。达比·拖海就站在那沙丘上歌唱。

这么想着，有点儿像了。但误解还是隔着大半个地球。能确定的是，虽然信奉《古兰经》，这音乐却跟阿拉伯没关系，但跟法国有关系，法属非洲多有这种优美更胜欧洲的民谣之声，我听过，很多很多。

前面顺口提到的毛里塔尼亚语，也是让人脸上挂不住的误会。《立体灵魂》里，拖海唱了五种语言，法语、英语、三种毛里塔尼亚地方母语，语种的名字怪怪的，布拉尔语、索尼盖语、乌洛夫语，却没有一种叫毛里塔尼亚语。

听那声音飘荡，对着天空发呆。

2009年2月27日星期五

注释：

1、Realworld是一个专出“世界音乐”的唱片公司，自1980年代起出版了大量世界各民族的民歌和地方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