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不大，火车站那块儿便是市中心。从月台到站外，可以走地下通道，也可以走天桥。街头艺人通常喜欢在通道里表演，一来回音效果好，二来也没有天桥上寒风凛冽。人们过往时常会往琴盒里放上一些零钱，艺人点头示意、再加演一段，若不在高峰期，也愿意和路人聊上几句。他们的风格很固定，才下楼梯，老远听到旋律就知道谁在演奏。那个戴鸭舌皮帽的白胡子瘦老头爱拉乡村乐，那个架着老花镜翻琴谱的老伯每次会花几分钟调音…通道只有一条，每次只能一人表演，所以他们私底下应有默契，人在换，音乐不断。我喜欢这样的声响，特别是出了趟远门后拖着行李箱回到隆德时，听到律动就仿佛还在爬楼梯时便隔门闻到母亲做的菜香。

只是近半年，小提琴被生涩的手风琴取而代之，从风箱里挤出些粗糙的响声，哗啦哗啦，直接砸在地上。拉琴的大婶头上绑着又黑又脏的丝巾，脸永远是阴沉着，哪怕她顺手拿起纸杯抖动着硬币向你伸手要钱时，眼睛也是看着别处，那眼神空洞得让路过的风也能在眼角里打个转。她穿得很多，不合时宜的多，蓝色运动衣、大花毛线衣、皱巴巴的衬衣、最外面套着件黑色羽绒服…每一件都挤在领口，像鸟巢里一群饥饿的幼鸟，张大嘴朝着外面的世界。在她脚下，一张纸皮歪歪扭扭地写了几笔瑞典文，想必有人帮忙了。

事实上，她不是一个人。热闹地段，每几十步都能遇见她老乡。我仔细看了下，能拉琴的固守车站和超市门口，上了年纪体型偏胖者堵在斑马线两端，年轻的姑娘小伙四处游走。有位大叔会扯两句英文，则头戴小花伞向人兜售，那样子就像漂移的蘑菇，滑稽得不能再滑稽……

他们每天准点上下班，数量逐渐增多，以至于有时路灯看起来都显少了。到北欧，他们也学会Fika茶歇，手里拿着麦当劳拿铁三两个歪靠一起晒太阳。他们中的年轻人喜欢找有电源的角落，无所谓讨到多少生活，他们紧盯着手机不停刷着，偶尔也外放些节奏很强的电子乐。大概晚上六点，有人会开车来接他们，呼啦啦，一群人大摇大摆坐车回去。记得有天下午我去Burger King，发觉他们也在，拿着整把整把零钱点餐，其中一位从破旧书包里翻出台笔记本看着，悠哉极了。

从媒体上得知，他们是罗姆人，旧时所谓吉普赛人是误称，目前主要集中在罗马尼亚南部，总数有几百万。不仅是瑞典，其它欧盟成员国里也有不少。单芬兰赫尔辛基一处，每天就聚集了不下三百罗姆人，而作为大都会伦敦，则以数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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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起来，每次看到他们心情都很复杂，因为对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从拉威尔的小提琴曲《茨冈》来的，悲凉凄楚。一个长期受歧视、高失业的流浪族群，乞讨是比偷窃来得体面的行为。瑞典政府曾出资帮助罗马尼亚来解决罗姆人的就业问题，但后来发现大部分资金根本无法抵达最需要的人手中。有些国家会隔段时间把他们集中起来买好单程机票直接送回，可没多久，他们又陆续出发，因为他们说哪怕是乞讨，也能过上每天有牛奶喝的好日子，而这些是在家乡不可能实现的。

可对每个生活在安宁小镇上的人们又能怎么办呢？善心像一片牧场上的草，被突如其来的一大群羊吃光，连根都不剩。街区原本干净，现在却如同摔在泥地的小姑娘，着急地想去洗澡。欧洲已经陷入经济衰退6年了，谁家的余粮都不多，再下去会怎样谁也不知道。现在北欧又迅速滑向严寒，临车站最近路口的大婶已经把自己裹进大垃圾袋里。再下去要下雪，她又该如何？不如各退一步，暂时回地中海避避冬吧，让大家都缓缓，等春暖花开时你们再来，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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