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剪辑权

——科塔萨尔小说《我们如此热爱格伦达》简读

张永渝

拍摄并替换电影里的镜头对核心而言并非难事，比如电影《雪人》和《棱镜》，可窃取后的调换是一件难事，比如处理存在石油酋长国的《优雅的用途》的拷贝时，核心就采取了“非常手段”，“还征召了特别援助”。为了完美地洗尽”回忆的渣滓”，为了永恒的完美，核心对原来电影的改造非常大胆，比如《永远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电影被改造了结尾——“格伦达并没有回到罗曼诺家”，“而是开车向悬崖驶去”，绚烂地坠入激流之中。他们称之为“真正的结局”。有的观众发现了某些影片出现的变化，但核心迅速做出部署，浮躁的、健忘的观众有意无意的接受了影片被修改的现实，有些吐露真言的朋友过于害怕，“前去追寻新的事物了。”核心的这波操作让人想起古代外国某些当权者对历史和记忆之人为清除的手段。如《孟子节文》和庄廷鑨明史案。

“更改、删减和对剪辑方式与影片节奏的调整”引发了核心内部的冲突。甚至破坏了完美而连贯的节奏。但核心终被一个终极的浩大的美所征用/引——他们认为，格伦达的完美意味着世界的完美，于是，他们超越了伦理和历史的分歧，达成了可贵的和解。格伦达似乎在配合核心的工作，她宣布退出电影和戏剧界。和一般人理解的“缺席”不同，格伦达“这一爱的行为”被核心视为一次“终极的交付”。格伦达的每部作品因之不屑又终极的完美而“不会在遭受又一个充斥着谬误和愚行的潜在威胁”，如是，则当下宛如永恒。

    一年之后，格伦达宣布重回银幕。核心感觉到了“不公和背叛的苦涩”，他们愤怒并下定决心——“这是剩下的唯一一件事”——他们相信，只有格伦达死去，核心对完美的追求才能实现。核心无惧心怀完美的孤独并以此为业——为了这神圣的秘密，他们甚至可以“在电影院、在大街上避开彼此；这将是核心保持忠诚、静默守护已完成事业的唯一方式。”核心成员迪安娜和伊拉苏斯塔等人的狂热让人想起凯西·贝茨主演的电影《危情十日（米丝莉）》（改编自斯蒂芬·金的小说《头号书迷》），“头号粉丝”安妮救下了车祸中遭受重创、系列畅销书《米丝莉》的作者保罗，希望在照顾他的同时，可以读到保罗最新作品的手稿。但手稿里主角死于难产的情节使安妮丧失了理智，她无法原谅被她视作圣人的作家，安妮把新书手稿浇上汽油，强迫作家焚稿。要他重写《米丝莉续集》······为了控制保罗，她残忍地打断了他的双脚。情感控制、思想清洗、精神编辑、集体编织和个体剪裁一样，于狂热的理想和极权主义主义者而言这些行为是没有边界的，不要担心这些人脆弱的内心，他们很容易在精神宿主或无脑贱民身上找到心理平衡的支点。小说《我们如此热爱格伦达》里格伦达粉丝团之一众核心有百万个理由相信，他们的牺牲将换来格伦达“最后的、不容侵犯的美”，将会将她送上“无法触及的高度”。

       虽然她不能“活着从十字架上下来。” 牺牲于完美的格伦达将继续得到追随者的崇拜。她将死于不死。核心对完美的执念让我想起了“不可腐蚀”的罗伯斯庇尔和“基本上是正确的”波尔布特。操纵他人大脑者很容易以道德、革命、集体、纯洁、团结、牺牲、奉献的名义将一般民众生命/时间之剪辑权、更改权、删减权牢牢攥在手里。这无疑是人性的悲剧。作家朵渔说：“个人如何对抗强大的乌托邦意识形态，而不致被其吞噬？米勒开出的药方是，拒绝加入合唱，生活在细节中。”

（202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