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而绝望地奔跑

——科塔萨尔小说《给约翰·霍维尔的指令》浅读

张永渝

第一幕与第二幕的间隙，观众莱斯在观剧的现场被胁迫着成了剧中人。他戴着一顶红色的假发和玳瑁框的眼镜晕晕乎乎地上了台。高个子男人（发布指令的操纵者）表面上给了他一定的发挥空间（“您爱怎么演就怎么演”），可真实的、更加强烈的要求是——剧中被妻子戴了绿帽的约翰·霍维尔要保持沉默。实际上，第二幕，莱斯并没有发挥的空间，他坐在沙发上看剧中的妻子艾娃、她的情夫迈克尔和一个红衣女人表演。

幕间休息时，事件发生了变化，高个子男人对莱斯（约翰·霍维尔）的交代（情节发展与情绪控制）变得具体而有针对性——他不该在妻子面前显得消极。莱斯费解，因为第二幕之前他被告知“爱怎么演就怎么演”。“任何冒险······都得有个限度”——男子的意见变成了命令——“我请您一切按我的吩咐去做，您就理解为您在一切细节上仍然享有最大限度的自由”。高个子男人好似历史上的征服者和现实中的闯入者——“你们可以把这次进入看成是一种解放，这是我们共荣的发端”；“为了免于无聊，我只能抽出时间······”

    这样的指令（一如强权的心机与谎言）引发了酒后莱斯的逆反心理。他在舞台上尽情发挥，“仿佛在施展一套疯狂而荒唐的剑术，把那些指令通通扔到脑后。”他由衷升起对剧中妻子埃娃的保护欲。可他们的亲近总被阻隔。第四幕开启，他由剧中人变成了观众，第一幕中扮演约翰·霍维尔的人重新回到了舞台。        像舞台上突然奔逃的霍维尔一样，莱斯在幕落之前，飞也似的奔出了剧场。跑了很远，他生出疑惑：“为什么要逃跑。”      第三次停下的时候，一个长得像霍维尔的红发男人停在他的面前。他们就剧情交流起来，渐渐地，那个红发男人坐实了剧中霍维尔和剧外扮演者的身份——“他们总是会得逞的”（杀死剧中的埃娃？）；“可他们不让我把戏演完”。

被恐惧继续追赶，剧中人提议各自奔逃，莱斯却想在红发男人霍维尔那里找到逃跑的原因。行至小说的结尾，熟悉科塔萨尔的读者不难猜到，霍维尔不过是幻觉中的幻象或是莱斯梦中的演员。他要抓霍维尔的胳膊——“手中空空，什么也没有抓住。”莱斯跑向相反的方向。跑啊跑，“总会有桥，总会有街道，让他跑下去。”

     小说《给约翰·霍维尔的指令》的题目藏着莱斯恐惧的原因——“指令”。因为定力不足，受到诓骗、胁迫的务虚/爱好者相信了指令，登上了表演的舞台。结果因为残存的善意（埃娃偷着对莱斯说“求求你别让他们杀我”）而偏离了命定的轨道。成了生活中的“蠢货”。      怀着被清理的恐惧，在靴子（政策）落地之前，被“蠢货”的爱好者狠命奔跑，本能地逃避。即便他们生出超越时代的翅膀，真的能逃离看不见的手在规矩的边上拉起的借由民众之一般心理织就的带电的大网吗？无论是留鸟还是候鸟，挂上了多少套精心设计的人格面具，只要还有残存的善意和对谎言本能的反应，那么在现实和梦境中，观众莱斯和剧中人霍维尔都不得不像飞毛腿菲迪皮茨一样疯狂地奔跑，最终死在恐惧的路上。

（202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