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残局
——科塔萨尔小说《妈妈的来信》简读
在巴黎的某间公寓,在弗洛雷斯的老宅、在劳拉的梦中,在圣拉扎尔站,妈妈,死去的儿子尼克,活着的儿子路易斯、儿媳劳拉——四个人在忧伤的信纸上——调动怨恨的大指、隐忍的食指、焦虑的中指——进兵、跳马,王车异位,下着一盘逃来逃去的国际象棋。叔叔艾米略是棋局的裁判,表哥维克多和亲属玛蒂尔德是两个记时的工作人员。
科塔萨尔小说《妈妈的来信》讲得是一个“撬行”(东北地区官话,指抢夺同行的生意或指抢夺伙伴的朋友)的故事——哥哥路易斯处心积虑地把弟弟尼克的女朋友劳拉撬到了手。弟弟似乎是受到了打击,这样的打击加重了他的结核病,路易斯结婚不久,尼克死了。尼克的死使得叔叔、表哥等一众亲属对他们“冷若冰霜”,“迫不及待地”把他们送上了船。两年多的时间,巴黎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保持着谨慎的书信往来。
“无言的谅解”——这是巴黎收到一封令他震惊的来信之后稍稍平静自我宽慰时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些吆喝着家长里短“时不时提到国家大事”的信件亦并非什么“无足轻重的小闹剧”,而是必要地敲打——暗示卡洛斯他“来之不易的自由根本站不住脚”。虽然两年中,一如生活中的夫妻二人,妈妈从未在信中提到尼克。直到毫无征兆地妈妈在信中说:“今天早上尼克问起你们俩了。”——这是一记惊天妙手,在中国象棋界一般被称作“飞刀”。为了劳拉,这把飞刀被路易斯以悔棋的方式接住并抛掷。可这种耍赖的行为并没有给爱的棋局带来好运。终于,飞刀!又见飞刀——妈妈在接下来的信件中发出了忧愁的慨叹:“尼克好像也要去欧洲,就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原来的棋局里没有尼克,是三人游戏,充斥着焦虑却不乏默契。按照游戏规则,只有三个人一致同意尼克才能以未死者卡的身份加入棋局。幻听的卡洛斯(“再次听到了尼克压抑着的咳嗽声”),噩梦中的劳拉(躁动不安、胡言乱语,像动物般低吼),更重要的是在段位更高的老棋手——癫狂的妈妈的强烈的主张下——他们合力敲碎了和平的谎言玻璃,三个人都程度不一的相信——尼克乘船将于周五早上到达法国的勒阿弗尔港,专列火车十一点四十五分到达圣拉扎尔站。
从火车里走出的不死者尼克同时移动两个在站台上寻找真相或一探究竟的亲人(被塞进现实、感到窒息的路易斯是劳拉的窥伺者)的棋子,让互相顾忌的他们在棋盘上留下谎言之疲惫的拖痕。病恹恹的尼克顺势进入路易斯夫妻巴黎的住宅如同侵入一场爱的残局,像路易斯一样倚在门口,像台灯一样立在床头,像俩人棋盘上的小卒、沉默不语。这样的步骤他驾轻就熟——在路易斯和劳拉对弈的棋局中,在劳拉一个人的战争中,他曾无数次爬上洁白的床单上,闯入劳拉的梦境,那小丑般的脸上带着临终前的微笑。
结尾,轮到路易斯移动棋子。 他在信上写“亲爱的妈妈”,手缩回来,扔掉纸团,继续写“妈妈”。这时劳拉在门口看着他。路易斯放下笔,似乎张开了攥紧房间的拳头,压抑了许久层积的焦虑终于冲毁了沉默的堤坝,他说:“你不觉得他瘦了很多吗?”——劳拉做了一个手势,说“有点”,“两行晶亮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甲乙似乎与自我的焦虑和彼此的疏离达成了某种和解。一旦碎裂将永远碎裂——可同样焦虑和倍感疏离的读者似乎有理由再度确认小说里叙述者毫不留情的判断(“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和某个忧伤的时刻——
(虽然没有欲望)在他们的身体依照惯性机械地纠缠后,经过不短的贤者时间,当乙的手准备从甲的臂弯里抽出、决心深入一个人的残局去袭扰噩梦的那一刻,甲将会想起电影院里的那个瞬间——“他有一次觉得离她无比遥远,谁知他们心里看得是不是同一场电影·······”
(202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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