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海市蜃楼和便携的桃源——关于基本书目、机制和阅读之创造性的转化
(2019-09-10 19: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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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
堡垒、海市蜃楼和便携的桃源
——关于基本书目、机制和阅读之创造性的转化
“待他谈罢,不知会有那些被击中的灵魂,默默出发”,这是李静文章《情热——看陈丹青的<</span>局部>》里的话。这句话点出了阅读之功能与效果——会意与共鸣;永恒的激励。我是一个作家,不间断地写了26年,我想假如有一天我的作品也能带给读者相似的感受,那将是莫大的幸福。在一篇介绍诗人特兰斯特罗姆的文章里,朵渔谈到了作为一个作家的理想——“果依(一位瑞典诗人)上台朗诵时,我翻了翻他随身带来的一本书,企鹅版袖珍诗集《特朗斯特罗姆诗选》,不算太厚,但有一种沉甸甸 非常结实的感觉。那是一个人积一生之力倾吐出的苦胆。大师坐在封面上,面容苍老,目光如炬。到了老年,能有一本诗集放在膝头,像特朗斯特罗姆那样,这是我的理想。”这也是我的理想。
读书可以使人从愚昧走向文明,从狭隘走向广阔,从幼稚走向成熟,当然也可能想反,假如虚假或无效的阅读被性格的缺陷和被功利熏染的心机所捕获。如下我们展开的一切话题皆基于一个基本共识,那就是——我们所说的阅读是一种非功利的、创造性的阅读。
本篇题目由三个并列式的词语或短语组成。这三个形象代表了与阅读有关的三个方面:如堡垒一样的牢不可破的个人之基本书目;如便携的桃源一样的有益有效的阅读与创作机制;如海市蜃楼一般神奇的想象与创造性的转化。
一、如堡垒一样的牢不可破的个人之基本书目
我想每一个作家都会有常长长的基本书目,甚至一提到某些作家,会立即想到他们技法与思想的来源。有的作家把影响自己的作家作品写成随笔、专著,这些作品和专著成为他们完整的创作谱系的一部分。残雪曾出版多部读书笔记,谈论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莎士比亚悲剧、《浮士德》、《神曲》等。余华的随笔集《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谈到了多位作家,如川端康成、海明威、福克纳、布鲁诺·舒尔茨等。特朗斯特罗默、赫塔·穆勒、卡佛、加缪、米沃什这些璀璨的星闪烁在朵渔随笔集《生活在细节中》。顾彬、艾伦·金斯堡、狄兰·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也此起彼伏于北岛的笔下。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坐标轴和评价体系,有的作家比较清晰,如陕西作家寇挥,他心目中世界文学有两座高峰:《白鲸》和《悲惨世界》,更多的作家采取的是转益多师的态度。
有人会问:什么是基本书目。基本书目如何确立。基本书目如何使用?为了便捷直观地解答这些问题,我以自己的阅读为例。
1998年5月开始,直到一年半之后,我将手提包丢失,张枣的《春秋来信》一直在我的手提包里,走到哪拎到哪儿。张枣的《春秋来信》改变了我的写作路径,一段时间,我几乎放弃了抒情,因为实在是写不过。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春秋来信》以及后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张枣的诗》,显然是我的基本书目。
在一篇名为《一部书的阅读史,二十年的启蒙》的文章中,我介绍了自己阅读陈超《中国探索诗鉴赏辞典》的故事。显然这部书也进入了我的基本书目。
再有就是沈泽宜的《诗经新解》和语文出版社的《北京口语词典》,1998年——2000年,这两本书经常被我别在后腰处,当时父亲有病,我业余时间去各单位推销高定价低折扣的书。这两本书交替陪伴着我,等人的间隙便拿出来读一下。那是一段难忘而充实的时光。
拉金的《高窗》和沃尔科特的《白鹭》不可不提,虽然这两本书接触的较晚,却是心仪已久的相遇。诗集还有索雷斯库的《水的空白》。这三位大师,我曾写文章谈论感受。此外,吴德安译的《希尼诗文集》和同一家出版社的《帕斯选集》,连同胡戈·弗里德里希的《现代诗歌的结构》和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亦算是诗人基础性的业务书籍。
确立了自己的基本书目,如何使用呢?我讲一下就近的例子——每天来到单位,首先要把布鲁诺·舒尔茨的《鳄鱼街》摊开,将无线键盘压在书上。拿出女儿给我买的线圈本,翻到昨日的断续处。打开电脑。泡上一杯枸杞水,阅读、书写或敲击。接着我会处理日常的工作,一有闲暇,我就会拿起《鳄鱼街》,这是一部任意翻开可以随意延展的小说。每天都会写下阅读感受——读书笔记的小片段。这样,阅读促进了写,写反过来又促进了理解。作为积极的休息与调节,我会随机看一些翻译过来的诗集和卡夫卡的《城堡》和残雪、余华等人的解读文章,并根据解读文章的线索,在拓展自己的阅读,比如,我一边读余华的《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一边将里面提到的小说《第三条河岸》和《傻瓜吉姆佩尔》读了。这样围绕一条主干,略有攀附稍加枝蔓的阅读是一种有效的阅读方法。近期,我平均一天两到三首(篇),写下的作品多于阅读有关,而且手法上又有了新的尝试。仅举一例——
这首诗的题目叫《大楼》。完全是即景随着阅读而敲击的产物。有点像17年那些在大雨中写下的诗篇。但手法是新颖的。这是强力学习布鲁诺·舒尔茨的收获。
基本书目的确立有的是基础教育的结果,更多是生活与阅读中的随机选择。2019年,我和妻子接了一个“名著导读”的活,我们写了四本书:《猎人笔记》、《契诃夫短篇小说选》、《都德短篇小说选》、《湘行笔记》,为几乎是用一把细筛,把这四本书从头至尾里里外外筛了一遍,创作成熟期高质量的阅读使前两部作品进入了我的基本书目。此番基本书目的确立一样伴随着创作的边鼓,这些急促的鼓点儿给我激励——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类比,《猎人笔记》里 “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故事”好似楚辞里的《离骚》、《史记》的《魏其武安侯列传》、杜诗之《秋兴八首》。情节设置、人物塑造、场景描写,戏剧冲突等各方面都无懈可击。套用科塔萨尔的话,与那些松懈的短篇和对马之一般的赞美对抗,它在精神气质和技术层面取得了击倒性的胜利。这篇小说译成现代汉语,是草原和“毛日”的福分。
写着写着,写成了无名的多余者——施格雷县的哈姆雷特。曾经能歌善舞、如今动弹不得、边城诗歌像屋角铺板上敏感、善良的露克西娜,她同情死去的燕子,陪着张枣诗里翘着二郎腿的燕子,变成研讨会上的活尸。陪着苍蝇,陪着塔季扬娜·鲍里索夫娜的侄儿萨沙,嗡嗡叫;或者躲开苍蝇,躲开事务所的环节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嗡嗡叫。把赫洛帕科夫式的口头禅当成一种激励。为了保护自己,取媚于流俗,不惜模仿狗一样的田园总管索夫龙。常被现实迷惑,便像那个自来熟的县医一样,从口里吐出安德烈夫娜锈迹斑斑的戒指,以为这就是值得发布的记忆······
忽然,我看到一匹迎风站立的骏马——它身上的毛泛着银光,“不是旧银子的光,而是新银子的闪光,还带着黑色的光泽,用手掌去摸,触感简直像丝绒一样!”
对原创的敬畏之情并未离去。那可贵的匀称,崇高的悲剧美,轻柔的踢踏、均匀的呼吸、夕光里飘扬的鬃毛,刻刀一般准确有力的叙述,珍贵的友谊,巨大的吞吐,让我想起最初的对小说的热情,——在赤峰师专文科楼的教室里,裹着被子彻夜阅读“跨世纪文丛”和米兰·昆德拉的场景,历经二十五年,如在眼前。
马列克·阿杰尔还活着,偶尔现身,有一些胆怯,它不愿意按照积习和一般人的期望将毛色变淡。曾经,为了躲避猜忌、平庸、肮脏的马厩和丑陋的文法,它悄无声息的出走至被遗忘的内心深处。(随记,马列克·阿杰尔)
基本书目是逐渐生成且随时变化的。需要指出的是,基本书目是有意识阅读的产物。师专三年,我阅读了大量的小说,一部分和《猎人笔记》那四本一样,同属于精细阅读,比如长江文艺版的“跨世纪文丛”,可除了孙甘露的《访问梦境》之外,其他的作品都淹没在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