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我是最忙碌的演员。但演得如何,自己也没有把握。记得还在剧校的时候,有长辈对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脸上没戏。’那时我觉得很困惑,自己心里都有戏,怎么脸上会没戏?而在当时,我必须不断的学新戏、唱老戏;有一次我在四个月里演了三出新编大戏,每一出戏都很吃重。大量的唱念作表,对演员而言,只是不断的消耗,却没有成就感。相对于频繁的演出,觉得自己对于戏剧似乎没有更深刻的想法,内心其实很徬徨。”
魏海敏回忆起那段时间,被事情一桩桩推着走,别人羡慕的菊坛新秀,内心却是随波逐流,浑噩度日。
艺术生命的起跑点
1982年春天,大陆改革开放后北京、上海两地京剧院团第一次联合赴香岗演出,梅葆玖和童芷苓带领北京京剧院和上海京剧院的名角们,在香岗新光戏院连演了半个月。当时在香岗待产的魏海敏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场场必到,《生死恨》、《武家坡》、《大登殿》、《穆桂英挂帅》,不论新旧戏,每一场都震摄着她。
“从小学戏,却始终不曾有这么深刻的感动,原来,戏是可以这么演的。”
在当时台弯戒严的年代,大陆京剧录音或录像带只能私下流通,行话戏称为“跟‘录老师’学戏”,如今亲临精英名角的台下,见识大陆京剧的整体表现,和个别流派的风格特色。从梅葆玖、童芷苓和其他配角的演出里,透过一点一滴别出心裁、精致细腻的表演方法,戏曲人物不再单薄平面,看见传统戏曲的可能性,她感觉自己“开窍”了。她审视自己过去的戏剧观,反省所学及表演方式,这些鲜活的典范,为她的人生树立新的标竿,立志要深入精进梅派艺术。
如愿拜入梅葆玖老师门下
在1991年正式拜师梅葆玖老师之前,魏海敏曾在港向著名梅派票友包幼蝶老师学习六个月的梅腔,向台弯的李金生老师学声腔,一字一句重新学习梅派,奠下基本的梅派唱腔与行腔吐字上的基础。但在当时的两岸交流的限制下,仍无法前往大陆获得梅老师亲炙,很多戏还是只能向“录老师”学习。1988年,魏海敏在香岗票友的引见下,正式向梅老师表达想拜师的愿望;当时梅老师听她唱一段戏,觉得资质不错,个头、嗓音都好,就欣然同意。
从1982初见梅老师,中间经历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在两岸交流规定逐渐松绑,1991年6月20日,得以前往北京正式拜师。为了表明心志,魏海敏特地在北京前门饭店举行盛大传统的拜师典礼,正式成为梅老师首位入门弟子。
1991年在北京的拜師典礼上
初窥艺术堂奥
正式拜师后,魏海敏深觉只是在唱腔上模仿已不足,于是在1993年10月,魏海敏在京剧的故乡——北京办了首次专场,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一天演出《穆桂英挂帅》,一天大胆挑战二出高难度折子戏,先《霸王别姬》,后《三堂会审》,一武一文。请来景荣庆老师演出霸王,叶少兰老师演出王金龙。魏海敏演出前一个月即到北京排练,梅葆玖老师也不敢掉以轻心,扎扎实实为她排了几天戏,从眼神、身段,及梅派戏内部潜在的语言、动作延伸意涵,梅老师皆亲自指点。表演完,梅老师立刻透过录像带指出优劣。
1993年北京专场演出后与梅老师合影
“当时的我套句王熙凤的戏词,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但从那次专场演出后,魏海敏心里更笃定了,终于找到最好的学习方式。这样学戏、演出、再修正的过程,可以在老师眼底下实实在在的“调理”出这几出戏应有的面貌与风味,对她而言,是人生最宝贵的经验。
1994年,为庆祝梅兰芳诞辰一百周年,梅葆玖老师在北京京剧院恢复梅剧团、成立梅兰芳基金会,举办盛大公演。为打破现在人以为梅派戏都是老戏的误解,特别将梅兰芳大师1926年所推出的《太真外传》修编删节,魏海敏与梅老师同台分演杨贵妃。编修过程中,导演刘元彤老师把人物的塑造、心理层次、情绪转变等仔细剖析,让她逐步对“潜在语言”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在拜师短短二年,即让她可以参加如此重要,且极具意义的演出,魏海敏对梅老师的信任,有无限的感恩。

1994年与梅葆玖老师在北京同台演出《太真外传》,师徒首度同台成为一段佳话。
艺术的精进,并非拜师后就一蹴可几,要将二十几年舞台上的习惯改变,情绪、动作、唱腔都必须顾及,也曾经让魏海敏挫折感很深。那几年,她专注研习梅派戏,也跟着梅剧团一次又一次的演出,普遍得到观众与行内的肯定。连曾以为她拜师是哗众取宠的记者,也在访问中告诉魏海敏,连看她几年戏,真的看见她拜师后的进步。
大陆京剧演员最高荣誉“梅花奖”殊荣
1996年,魏海敏到北京办专场,并参加大陆演员最高荣誉的“梅花奖”竞赛活动。她特意选了两出看似最基础、其实不讨好的梅派戏《贵妃醉酒》和《宇宙锋》。这两出老戏,要唱好不容易,因为它们是极具份量、高难度的代表作。为了参赛,魏海敏前往北京住一个月,每天排练。梅老师也为她把戏说了好几遍,怎样做动作,掌握梅派的风格及精准度。那一年的参赛,魏海敏得到第十三届梅花奖的殊荣。

2000年梅葆玖魏海敏在北京同台演出《大登殿》
梅派传人 梅门风范
在众多戏曲流派当中,为何魏海敏独钟有简易冲淡、孤梅冷月之称的梅派呢?
魏海敏说:“当时的社会,每个流派其实都很精采,各类好戏,数不胜数,有英雄美人、才子佳人、家国大义……,当然也有为赚票房,哗众取宠的夸张戏码。但梅兰芳恰恰把这个部分有意识地去除,在舞台上树立艺术价值的突显。他去除流于低层感官的部分,把人性的本质突出,将人类欲望降到最低,真正把人的精神放在舞台上,树立了一个清新的形象。”
魏海敏认为,由梅兰芳所塑造的这样的京剧价值观,地位无可取代:“梅派真正的精神,就在于有这样的艺术观念和道德勇气,去抗衡当时戏曲界视为常态的现象,我认为他是很棒的。他把艺术的价值从时代里抽离出来,在那么乱的时代,很多人看戏其实是在发泄、去乱吼的,但是他让大家看到这样的观念,不同于普遍的娱乐价值,将京戏拉高到一定的层次,这是我对梅派觉得最敬畏的部分。”
2016年在北京与老师的最后一张合影
“学习梅派戏这么多年之后,我渐渐感受到它的价值是在于无形当中,但影响却很大。对我的影响是观念性的认知,以及梅大师本身的气度和艺德。在这个大染缸,你要能没有习气、清新脱俗,我觉得太不容易了。可说是出淤泥而不染、纯净而真挚、朴实而华美,这才是戏曲艺术最高的境界,我认为这就是梅派戏的真正特色以及它存在的价值。”
从一次次的演出洗礼,魏海敏理解到梅派戏的特质与角色诠释的深刻性,也感恩能有最好的梅派名家亲炙。在大环境重重困难之下,魏海敏仍然笃定实践自己的方向,希望透过传承,让整体艺术环境更好。
(作者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