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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4】姥姥语录|倪萍著

(2022-05-17 08:29:41)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转载4】姥姥语录|倪萍著
倪萍绘画

        野草莓

        这就是姥姥一辈子的日子辩证法,啥死疙瘩到了她那儿都能顺利地解开,找个合适的说法就让你信以为真,且心里舒舒坦坦。
        眼下正是吃草莓的时候,母亲成筐地往回买,为的是让我照着画。昨天母亲买了一大捆带叶子的红萝卜,我画出的比她买的还好看。母亲高兴了,八十岁的她觉得自己有用,能帮上我了。今天她又去挖了一堆荠菜,问我画不画。我说:“晚上蒸菜包子吃,明天我画上一锅包子。”哈,在母亲眼里,我什么都能画。
        应付着母亲,吃着草莓,画着萝卜,一张一幅的,却怎么也找不着我心中的那个红。几十年了,水门口姥姥家北垛营山崖上的那一嘟噜野草莓,那血染一样的红,是融在我血管里的颜色,那是永远也画不出来的。
        这嘟噜野草莓因为长在陡峭的山崖上,就只能看不能吃,山崖陡得人上不去下不来。
        垛营山面朝北,山尖大于山底,中间照不上太阳,于是山崖里就长满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这串野草莓就长在最阴暗的地方,六、七、八月份,它们一月一个颜色。起初是绿色,后来泛黄,再后来就血红了,到了八月底,它们全变黑了,黑得吓人。村里人都说这是串神草莓。
        传说当年一烈女子不堪男人的折磨,就从这悬崖上跳了下去,死的时候穿的是红衣服,人们把她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衣服是黑的,第二年这里就长出了这串野草莓。
        那时候的我对这类事可好奇了,第一次知道人要是有了不如意的事,可以不活了,可以选择死,命可以自己说了算。于是有事没事的就从那儿走一趟,总盼着能看见什么。夏天野草莓露脸的时候,我去得更勤了,其实就是看一眼草莓变颜色了没。
        垛营因为崖顶突出一块,崖下的水就格外凉爽,夏天孩子们晌午都到那儿洗澡。有几年很蹊跷,洗一个病一个,传说是那女子回来了,因为身子金贵而不让人靠近她。上石硼丁家的姨姥那儿,垛营是必经之路,宽敞的河没有桥,必须脱了鞋过去。早上去的时候河水还冰凉,等傍晚回来,水被太阳晒一天了,也就温和了。
        好几次我故意往深水里走,让裤子衣服都湿透,就是想试试这水有多神,想看看那嘟噜野草莓有多红。奇怪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就是一瞬间。
        我从姨姥家带回的那一篮子好吃的不见了,明明放在河边的石头上,明明四周没有一个人,真的是见鬼了。我哭着跑回了家。一篮子油饼、煮鸡蛋、一大碗西葫芦饺子全没了,天塌了!
        姥姥不但没说我,还笑嘻嘻地安慰我:“好哇,鬼也馋啊,她吃了饺子就不吃你了。拿一碗饺子换个小外甥,上算!”
        我信了,一定是鬼吃了。
        长大了才知道,这就是姥姥一辈子的日子辩证法,啥死疙瘩到了她那儿都能顺利地解开,找个合适的说法就让你信以为真,且心里舒舒坦坦。
        智慧的姥姥!
        因为见过真,所以容不得假。
        那一嘟噜野草莓红得让我心碎,红得注入了生命。
        日后在我用过的所有色彩中,红成了核心。一直以来,我对红色的苛求连自己都吃惊。春节晚会无数件红礼服没有一件是满意的,家里的红剪纸、红门神怎么看都红得不饱满。
        心中的那串野草莓,人世间再也找不到了。
        偶然见到张大千的一幅红花绿叶,我被血染一样的红花旁那三片墨绿的花叶深深地吸引了,猛然想起垛营上那串野草莓,不就是因为有了叶子,果子才如此那般的血红吗?美就是这样的,相互映衬方显本色嘛。
        可为什么姥姥说,天下好看的颜色都是神仙上的色呢?

【转载4】姥姥语录|倪萍著

        大碗花

        我们老家管牵牛花叫大碗花。
        姥姥家院子里大碗花多得像个花市,凡是空闲的地方都长满了大碗花,有土的地方长,没土的地方它们也长,墙缝里、土堆上、鸡笼盖子下、猪圈架子上全长满了。长得最旺的那一群是茅房里的,墙上墙下、墙里墙外全是大碗花。镂空的茅房顶舅舅用木头搭的架子上,大碗花昂头挺胸地骑在顶头,那副高傲的样子,简直就是吓唬你。
        开得最旺的时候,不大的茅房像个大花轿,绿的叶子、紫红的藤子、五颜六色的花、半开不开的花蕾、快谢没谢的花瓣,相互缠绕着,互相捆绑着,拽一棵就能扯一片,那么死缠烂打地相亲相爱。那气势逼得你上完茅房必须赶紧跑,要不它们非咬你一口不可。
        攀在最高处的大碗花高得你够不着,爬在最低处的大碗花低得能钻进你鞋帮里。每次上茅房我都被它们绊住,裤带不使劲攥在手心里,藤子就把它扯走了。逃出茅房你才发现裤带和藤子早就一块儿系在了腰上,那你就别想走了,只能乖乖地回头顺着藤子把裤带捋出来。偶尔想跟它们横一回,使劲往前迈一大步想把它们扯断,那你回头看吧,大碗花们立马就全站起来了。你若再使点儿劲便将它们连根拔起了,天哪,它们的老祖宗就出来了。那份不畏不惧,那份抱团,那份刚烈,让你害怕。可此番景象又让你欢喜,姥姥说:“花草往谁身上缠,谁长大了就是拈花惹草的命。”
        大碗花开得旺,败得也快,你想掐一朵别在头上,手还没放下,花就蔫了。姥姥说:“大碗花贫贱,气性大,受不得一点儿委屈。花不贵,命金贵,离开了爹娘,说啥也做不了儿女。”
        大碗花,成片地开,成片地败,不用施肥,也不必浇水,下雨时它们欢喜,干燥的季节它们也不抱怨,不吃不喝也能前赴后继地把人间的色彩抹遍。
        有人问我:怎么拿起笔来就会画牵牛花?何止是牵牛花啊,所有的色彩都在我生命中了。它们养育了我的眼睛,滋润了我的心灵,即使现实的日子没有雨水,我心里也有一份湿漉漉。
        没有色彩的日子我也从没觉得世界会一直昏暗,不曾认为自己金贵,却也把灵魂立着。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始终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平凡的大碗花,不金贵却也不便宜,该开的时候艳丽之极,该败的时候也甘于把自己埋进土里。
        一年一年活着,一年一年死去,死去又活来,被夸奖着,被冷落着,最旺的时候也知道不是自己旺,最败的时候也明白孤独是一道风景,这边独好。

        婆婆丁

        你看他一只脚在房顶上,另一只脚已经悬在房檐底下了,姥爷居然没掉下来,有人以此断定姥爷没疯。姥姥说:“心疯了。”
        早年间姥姥住的是草房子,房顶常年不翻修,草上落了土,土里又刮进了种子,种子再发芽,房顶就开花了。花开得茂盛,房顶就像个大花园。
        小舅舅牺牲的那一年,房顶上突然长出了一大片婆婆丁。
        婆婆丁的样子很像睡莲,厚厚的叶子肥嘟嘟的,它们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不留任何缝隙地包围着花蕾。花蕾很弱小,颜色是黄绿的,淡雅却很醒目。
        长了婆婆丁的草房子像个宫殿,从里面走出来的本该是公主和皇上,可家中每天里出外进的就是一黑一白,黑的是姥姥,白的是姥爷。打从小儿子没了,他们俩好像都没换过衣服。姥姥整天穿的就是那件大襟的黑秋夹袄。姥爷每天都披着那件羊皮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把白羊毛反穿在外,村里小孩背后都笑他:“怪头怪,反穿皮袄毛朝外。”
        突然有一天草房子着火了,是姥爷用火柴点的。
        姥爷疯了。他站在房顶上对着婆婆丁摆出用机枪猛烈扫射的姿势,“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姥爷像电影《地道战》里的高老忠一样,老泪纵横。这是我第一次见姥爷哭。
        望着像踩平地一样在房顶上来回折腾的姥爷,你相信他真的疯了。你看他一只脚在房顶上,另一只脚已经悬在房檐底下了,姥爷居然没掉下来,有人以此断定姥爷没疯。
        姥姥说:“心疯了。”
        只有婆婆丁知道姥爷疯了。从前那么心疼院子里一花一草的姥爷,如今把房顶上的婆婆丁拔得一根毛也不剩,姥爷称这是斩草除根。
        疯了的姥爷一天上房顶好几次,摆着同样的姿势,说着同样的话。拔光了婆婆丁,他又开始拔房上的草了。姥姥说:“好哇,把房子拆了能把儿子换回来,也上算啊!”
        拔累了,姥爷就躺在房顶上睡觉,像睡在炕上一样,盖着皮袄,打着呼噜,看上去睡得很香。家里如果找不着他,就看看房顶吧,他一准儿在那儿。只是你见不到他,因为他躺在人字房顶的另一半。
        那天我上房顶叫姥爷吃饭,这才知道,这个草房子顶没点儿本事是上不去的。脚下的草是软的,你根本蹬不住,手上又没抓头,只能慢慢爬。房顶斜着,让你恐惧。莫非快七十岁的姥爷有飞檐走壁的功夫?姥爷没疯,叫他吃饭的时候,他还说:“有本事把你小舅叫回来吃。”
        几次我想讨好他,宽慰他,可几次都发现他更加愤怒了,愤怒之后是哭不出的眼泪。
        我试着给他倒酒,倒多少姥爷喝多少。酒喝没了,我灌上白开水,姥爷也照样喝,也喝得满脸通红。姥爷真的疯了。
        人吞咽痛苦的方式真是不一样啊。不爱说话的姥爷更没话了,眼珠子通红,像是随时要发射的两颗火炮。姥爷烧了房顶烧蚊帐,连他自个儿的那件皮袄都烧得满身是洞。这个响当当的军烈属成了村里最可怕的人,小孩躲着他,大人不搭理他,姥爷像个幽灵一样每天走村串乡。
        想想曾经的姥爷领着我去集上的小馆子吃猪头肉,想想曾经的姥爷给姥姥买俩面瓜举在手里走三里地姥爷啊姥爷,你为什么不能像姥姥一样把苦水吐出来?为什么不能把曾经的幸福和如今的苦难在心里搅拌一下啊?你不是还有五个好儿好女吗?军属和烈属不就差一个字吗?
        十二岁的我真的不懂什么是爹、什么叫娘,却亲眼见过这个军人的父亲送儿子参军那天的景象。眯着眼睛的姥爷似笑非笑的样子,一直围着部队接兵的卡车转。当部队首长和姥爷握手行军礼的时候,姥爷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一个劲儿地搓,一个劲儿地攥,脸上写满了光荣与自豪。
        疯了的姥爷上房顶更勤了。看着他在房顶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我们都害怕。姥姥说:“早晚得摔死。”
        没摔死的姥爷竟是婆婆丁救的命,那是他喝酒最多的一次。姥爷双脚在房顶上,半个身子却已掉到房檐下了,死死绊住他的是一大堆深埋在房草里的婆婆丁。婆婆丁肥厚的叶子相互抱在一起,这回抱住的不是它们的花蕾,而是姥爷的脚。
        婆婆丁有这么大力气吗?是竭尽全力地抱着吗?谁都不信。姥姥说:“这是小舅派来的婆婆丁,都是当兵的出身,有的是力气。”家里人都相信了。
        家里有个疯子,全家就都疯了。
        一个秋天的傍晚,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姥爷终于不疯了,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姥爷走的那天,家里人谁都没哭,只是棺材抬到门口的时候,姥姥打了小姨一巴掌。
        “那怎么你爹出门的时候,你们不该哭上一声?”
        小姨哇的一声哭了,哭得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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