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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3】姥姥语录|倪萍著

(2022-05-17 08:26:55)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转载3】姥姥语录|倪萍著
童年倪萍
       
        我不敢为她送行
        
        哥哥又来电话了:“妹妹,姥姥明天就火化了,你要不要来看最后一眼……来不来……来吗?说话呀!” 
        我其实是说话了,哥哥没听见。是啊,不出声儿的话,谁能听见?哥哥挂了电话,他知道我哭了。因为是第三个电话了,第三次不出声的哭。
        嗓子被热泪堵着,脑子被姥姥搅成了一团。想去又不敢去,不去又知道这真是最后的一眼,是真正意义上与姥姥见的最后的一面。
        “看一眼”,天哪!这是人间最看不得的一眼了。
        理智与情感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才知道它们是粘在一起的,根本掰不开。行为到了“生离死别”这个一生只能用一次的四个字上,可思维是不听脑子指挥的。
        “看一眼”,看什么?看着姥姥被大火烧了? 
        姥姥一辈子最怕火了。白皙的皮肤,瘦小的身躯,只90斤的姥姥,一堆儿女,十间大房子,这一辈子不一直在燃烧自己吗?姥姥是从里往外烧,慢火熬着自己,暖着别人,连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个小脚老太太一直把自己烧得周身通透,连骨头都要焦了才无奈地躺下,这一躺就要被“规定动作”彻底燃烧了......燃烧了还被戴上美丽的花环叫“生生不息”,我怎么不信啊?怎么这么不情愿啊! 
        我问姥姥:你能承受吗? 我问自己:我能面对吗?
        年轻的姥姥曾不怕火,灶膛里的火不旺了,姥姥敢把头伸进去用嘴吹火,一口气进去,一团火苗又把姥姥送出来。锅里顿时就冒热气了,姥姥的眉毛被燎去了一半儿,只为省根火柴。少了半个眉毛的姥姥好看又好笑。姥姥的办法是大师级的,小手指头蹭着灶膛上的烟灰,往眉上一抹,都不用照镜子,一对儿弯眉又回到了姥姥的脸上。
        姥姥家里也曾遭遇过火灾,那是姥爷亲手点燃的大火。失去儿子的姥爷神情有些恍惚,他总觉得小舅没死,还在蚊帐里睡觉,他把家里所有的蚊帐都拿出来烧了。舅舅们要去扑火,姥姥却不让:“烧吧,烧了他心就熨帖了(舒服了)。蚊子咬几口死不了人,儿子咬爹,那个疼是谁也替不了的。”可蚊帐在那个年代是家里的大件呀,被烧的七顶蚊帐都是妈妈从青岛买来的化纤尼龙有顶有边的好蚊帐,姥姥却连眼皮儿也不抬地让姥爷烧。
        蚊帐被烧成了一堆儿一堆儿的灰,姥姥一堆儿一堆儿地打扫着。姥爷的神情一天天坏起来,姥姥一天天地害怕火了。火柴一盒一盒地被姥姥揣起来,出远门儿的时候姥姥都装在口袋里,再后来姥姥睡觉都把火柴揣在身上,因为姥姥知道,失去儿子的父亲心痛的火种随时都会被点燃,更何况那些年姥爷基本上是用酒精支撑着生命,无情的大火随时都会吞噬这位可怜的烈士之父。 
        火化,多么文明的举动。
        烧了,多么可怕的行为。 
        这回烧的既不是眉毛也不是蚊帐,是整个的姥姥。
        大火要烧着你了!姥姥你受得了吗?会疼的。
        我原以为痛苦提前说出来,有准备了,苦就变淡了;我原以为聪明的姥姥提前明白了关于人生的死,轮到自己死就不必害怕也无须担当了。错了,一点用也没有!人世间的许多“真理”,不经过实践的检验,你永远不要说这就是真理。只有死过的人才有权利说死到底是解脱还是捆绑,可是哪个死人回来说过?都是活着的人在煞有介事地说。这多么没有道理啊!多么让人信不起啊!
        拿起电话,拨着哥哥的号码却不敢按下“OK”键。
        开始收拾箱子了,订机票了。
        去跟导演请假,又是说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
        我像孤儿一样,无助地站在导演面前,好像这个世界上我不再有亲人了。不至于吧?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应该清醒地知道,死去的人是不知道疼的,可我是活人啊,我知道疼啊!
        我过不去这个坎儿,为什么养育了我们一辈子的姥姥要被我们烧了呢?我无知,但谁知道呢?
        我终于是没去。
        哥哥说,抬着姥姥的遗体从六层下楼梯去火葬场的时候,担心殡床太长在楼梯拐弯处不好拐。结果他看见拐弯的时候姥姥把腿蜷起来了,很自然地拐过去了。真神了!哥哥还说,那天的姥姥特别漂亮,满脸的笑容。
        哥哥是个最实在的国家干部,说话最诚实,怎么会迷信呢?他是真的看见了,我也真的相信了。姥姥死了都怕麻烦别人。
        姥姥说:“麻烦别人自己心里是苦的,帮着别人自己心里是甜的。给人一座金山是帮,给人一碗水喝也是帮。你帮了别人,早晚人家也会帮你,不信你试试?这一辈子你试不出来,下一辈子你孩子也能试出来。”
        哥哥说去的人很多,和姥姥有关的人都去了。
        只有我,被姥姥称为认识了五十年的老朋友没有去为她送行。我不能原谅自己不去和姥姥见最后一面。逃避苦难、灾难、困难的人都是自私的人,我和姥姥都不喜欢这种人。可谁愿意面对黑暗?谁天生就能承受?我做了一次姥姥不喜欢的人。可是姥姥分明在送行的人群中看见我了。姥姥依然笑着,死了的姥姥依然宽容着我,这就是姥姥。
        
        最长的三里路

        一生中走过很多路,最长都走到了美G的纽Y,可记忆中走不够的却是从崖头长途汽车站到水门口姥姥家门口那条三里长的小路。
        从一岁到三十岁,这条路来回走了一百多趟,走也走不完,走也走不够。
        第一次单独走,也就六岁吧。
        六岁的我,身上背了大大小小一群包, 胳膊挎的胸前挂的背上背的、手里拎的全都是包,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被包包围着,远看就像个移动的货架。
        包里装的没有一件是废物,对于居家过日子的姥姥来说全是宝。肥皂、火柴、手巾、茶杯、毛线、被单、核桃酥、牛奶糖、槽子糕。最沉也最值钱的是罐头,桃的、苹果的、山楂的。口袋里被母亲缝得死死的是钱,这一路我不知得摸多少回,生怕丢了。
        每次到了家门口,姥姥都会说:“小货郎回来了。”姥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转向别处,听声音就知道她哭了。先前姥姥说滴雨星,后来我说下雨了。
        六岁到九岁这三年,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么多好东西姥姥会哭,九岁之后就懂了。
        三里路,背了那么多包,按说我是走不动的,可我竟然走得那么幸福、那么轻盈,现在回想起来还想再走一回。只是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有的是对姥姥不变的情感。后来的很多年里,包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了,再后来就干脆背着钱,那大包小裹的意思没有了,七八个包往炕上一倒,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一炕的那份喜悦没有了……
        那时候,到了崖头镇,挤下长途汽车那窄小的车门,得好几个人帮我托着包。有几次我都双腿跪在了地上,瞬间又爬起来,双手永远护着那满身的包,起来还没忘了说谢谢。也常听见周围的人说:“这是出外的女人回来了!”他们没看清楚被大包小包裹着的那个高个子女人,其实还是个孩子。
        背着包的我走在崖头镇的大道上,简直就是在飞。但快出镇口的时候,我的步子一定是放慢的,为了见见彪春子。
        这是一个不知道多大岁数的女人,常年着一身漆黑油亮的棉袄棉裤流浪在街头。用今天的话说,彪春子就是一个“犀利姐”,全崖头镇没有不认识她的。老人们吓唬哭闹的孩子常说:“让彪春子把你带走!”小孩儿们立马就不哭了。但同是小孩子的我不仅不怕她,在青岛上学的日子还常常想念她、惦记她。
        八岁那年,又是独自回乡,我在镇北头遇见她了。彪春子老远就跟我打招呼,走近才知道她是向我讨吃的。七个包里有四个包装的都是吃的,可我不舍得拿给她。彪春子在吃上面一点儿也不傻,她准确无误地指着装罐头那包说:“你不给我就打你!”
        我哭了,她笑了;我笑了,她怒了。
        没办法,我拿出一个桃罐头给她。聪明的彪春子往地上一摔,桃子撒满地,她连泥带桃地吃一嘴,你这时候才相信她真是个傻子,连玻璃碴儿吃到嘴里都不肯吐出来。很多年后我都后悔,怎么那么小气,包里不是有大众饼干吗?
        见了三里路上第一个想见的人彪春子之后,就快步走了,直到想看看“两岸猿声啼不住”的丁子山,我又慢下来了,舍不得“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高的山崖层层叠叠绿绿幽幽,几乎没有缝隙地挤在一起,山下是湍急的河水,一动一静,分外壮丽。再往前走到拐弯处是一个三岔口,从东流过的是上丁家的水,从北流过的就是水门口的水了。从没见过黄河的我以为这就是天下最大的河了。走到这儿我更是舍不得走了,常常一站就是几分钟,看那些挽起裤腿提溜着鞋袜过河的男女老少,有的站不住会一屁股坐进水里。这番景象是我心中说不出的乡情。
        再往前,我的心和脚就分开了,心在前,脚在后,就像在梦里奔跑,双腿始终够不着地。
        三岔口往前走两分钟是水门口最大的一片甜瓜地,清香的瓜味牵引着你快飞过去。
        “小外甥,回来啦?先吃个瓜吧,换换水土!”
        看瓜的叔伯舅舅几乎每年都招呼我在这儿歇会儿,有一年他根本不在,我却也分明听见喊声。依旧是那个老地方,依旧没卸掉身上的七八个包,依旧是不洗不切地吃俩瓜,然后站起来往前走。你说是那会儿富裕还是今天富裕?从来没付过瓜钱,也从来不知道那大片的瓜地怎么没有护栏。
        水门口的河道不宽,两岸远看像是并在一起的。夏天河床上晾满了妇女们刚洗完的衣服,大姑娘小媳妇举着棒槌,捶打着被面,五颜六色真是怪好看的。用不上一百米我就能看出这里有没有我认识的,通常我不认识的都是些这一年刚过门的新媳妇,剩下的基本都能叫出名字。我一路叫着舅妈、喊着舅姥地快速走过她们,因为这条路离姥姥家也就一百多米了。
        这一百多米的路实际上是水门口村果园的长度,这里的苹果树树枝和果子基本都在园子外。谁说“一枝红杏出墙来”,分明就是“颗颗苹果关不住”。
        最后的十米路是姥姥家的院子。先是路过两棵苹果树,每次也都是从这儿开始喊姥姥,等走过了长满茄子、辣椒、黄瓜、芸豆、韭菜、小白菜、大叶莴笋的菜地时,我已经喊不出姥姥了,嗓子里堵满的都是咸咸的泪水。
        三米的菜地恨不能走上三分钟,绊倒了茄子,撸掉了黄瓜……红的柿子、绿的辣椒姥姥全都没舍得摘,就等着我这个出外的城里人回来吃。欢呼啊,豆角们,欢笑啊,茄子们,满眼的果实,满脸的笑容。
        一个梳着小纂儿的姥姥出来了,我的三里之路走到尽头了。
        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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