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的珠江

 

仿佛从我胸腔飞出的一条玉带

——从桥上望珠江

江水沉静、和缓、壮阔……

浮船和游鱼

是河水承载的秘密。我道出秘密

因为没人会相信，落日——

已把万两黄金熔入江中

 

江水寡淡啊，盐分早被眼泪流尽

傍晚的城市，没有炊烟

却浸染一片灰蒙蒙的薄雾。兴许

这就是幸福的原色——

 

夕阳西下。远方的天空

七种红霞，鸡尾酒一样分明

涟漪一样荡漾——

仿佛心上人刚走，姑娘的脸蛋

仍然枫林入秋，烟花妖娆

 

海心沙的广州塔，两端粗中间细

弧线优美动人——

让我很想一把握住这小蛮腰

——拔起大地

 

站在桥上，我比我的心事

高出一座桥墩的海拔，却依然

无法看清细软的沉沙

 

咸鱼

 

这条鲅鱼是幸福的

葬身盐瓮

以为死在了大海的怀抱

 

大海流干了眼泪

她躺在

一片月光里

 

我种的是浪花

 

我是大海里栽种浪花的农民

辛勤劳作，一把汗水，一把泪……

给这些美人供养盐分——

一耙一耙，掀翻海面，把灵魂犁松

多辽阔的田地啊！一根绣针

我能把海天缝合……

 

身后，远山和夕光围裹着我

春天赶赴在视野外的近处——

 

我种的浪花，是蓝色的，一朵一朵

透明，冒着鱼泡，饱含渴望……

清风来了，她们就闹腾

阳光来了，她们就飞翔

云雨来了，她们润泽的胴体——

就被打得更湿……

 

每当我想采摘，手就摸出

一片黏稠的爱——

 

她们不泄芬香，所以蜂蝶不至

她们不结硕果，所以无以甜腹。但是

我还是一年一年地耕耘着

我爱她们花期无限

我爱她们夜夜拍打岸岩的耐心……

我们志趣相同——

月光来，月光去，都灵魂激荡

 

一本坐火车的诗集

 

你和一本诗集跨上火车。在拥挤的车厢

你是一座孤岛，唯有诗集陪你深聊

它懂得你的寂寞。树影、电线杆、起伏的远山……

在车窗外奔涌翻腾，世界是一片无垠的海

 

——像漫画一样，诗集的分行文字

一眼就能辨认。你期待在人生的旅途，偶遇某位

手捧灵魂波段的陌生人，哪怕他们读的

是席慕蓉或者汪国真，你也倍感亲切——

 

你离开家乡的亲人——

无非是寻找更多前世的亲人。网络上、刊物上……

那么多喧嚣的灵魂贵族，难道

都住进了森严高垒的城堡？你手中的书

 

真的很像漫画，被侧翼的目光泡进醋坛

添加几许嘲笑的佐料。它不知道自己

将被带往何方，它只知道自己想要一直跟着你

你终将把它放下，它并非你的唯一

 

野花匍匐在铁轨两旁，绵延到天际……诗集

是你拥有的一面山坡：白色泥土开满黑色小花

仿佛你的瞳仁。黑色和细碎只是花的表情

每一朵的蕊心都蓄着一道绚丽的

 

闪电。你的视线同样是一列火车

一个字一个字，一行一行，从第一个标题

到最后一个标点，穿行在十万朵花的原野

偶尔下站停歇，那是你凝神静思的时刻——

 

你将穿越无数隧道，洞悉大山的秘密

如果是在黑夜，灯光将照亮你的检阅

反而在白昼，短暂的黑暗将把你吞灭。在火车上

你跟周遭的人一样：坐立不动，去向远方

 

踢石

 

从此，我会走得很慢，慢到——
心快要跳到胸前。一生横行辽阔大地

百年童心未泯：多少石子

被我一脚，从沙滩之舌，踢到池塘的胃

 

岩之坚硬，竟如此不堪一击

瞬间的倾诉，非语言的倾诉：凿穿水的灵魂
沉默千年，静寂千年
仿佛就为了这清脆短促的一声“扑通”

 

我不欲再因绚烂而凋零，而枯损，而

破坏世界的秩序。塘底的石子，呼吸粗重……
它说冷，它说水下的阳光
能被风吹动：很美，晃得目眩——

 

它说还好，风会把池塘带到天上

它说愿意等待——晴空重临，星辰散照

 

石子甘受静水牵引，慢慢挪动

慢慢抵达，生命中那个恰到好处的嵌身之洞

富含营养的塘泥，永恒的黑暗……

 

在前进的过程中，我把自己的方向

施予了身下事物。从今往后

我该走得平缓、稳重……不惊动

一枚石子的安梦：有些根，人类看不见

却一直滴着血——

    李衔夏，本名李鸿斌，1985年7月生于广东清远，现居广州。17岁开始发表作品。诗作散见《诗刊》《中国诗歌》《山花》《扬子江》《天津文学》《诗林》《散文诗》等刊，获《诗刊》《人民文学》《小说选刊》等全国性征文奖多次。著有36万字长篇小说《人类沉默史》。

 

 

———摘自《杯水》2012年春季卷（总第9期）（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