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诗歌·2012》备选作品(7)——编选:灵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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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书(外十章)
河南·马东旭
白发三千的我生如蚁,而美如神,如狐狸。
饮下张弓酒、一碗青天。抽出肋骨练习隐身术,冷酷、无情,没有辞令。砍掉一些人的头,砍掉恶贯满盈的宁陵城。
日子,乱如盗贼。
孤悬在蔚蓝的空气中,我嬗变、下沉。燃起体内的大海与忧伤,可不止一座城的忧伤。从镜子中走出,我只能做做俯卧撑,打打麻将,寻甘甜的梨子吃。不关心房价和地沟油。
把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托付于高出地面的长河。
而落日蓬勃。
我把悲伤喜欢过了
这是个沉重的冬天。申家沟,封锁了太多的门。
我只想造一架梯子登天。因为我把褴褛喜欢过了,黄袍还没喜欢。土瓮喜欢过了,墓室还没喜欢,纸扎的房子、五彩的佣人和灰烬还没喜欢。
一匹乌鸦,衔着落日与落日的荒凉,在我的头顶盘桓。
我仿佛看见母亲在烧纸钱。她头顶的芦花多么好看,垂下的皱纹、深眼珠子多么好看。那个耕种我的男人,我们有着共同的树根和汁液,他添土的十指、泥泞的脸多么好看。还有儿子浑圆的泪水多么好看。
亲们,我真的把悲伤喜欢过了,仿佛整个祖国的悲伤,被我一人所拥有。
在腊八的黄昏中,我把万物也喜欢过了。
请把我的灵魂打碎,把孤独打碎,让我随风飞,让我发疯,带着申家沟一起发疯。
落日
我热爱落日,热爱落日下的宁陵城,热爱宁陵城的五谷、杂粮、平静而美丽的村庄,热爱村庄的贫穷、黑夜以及黑夜里的孤独之蜜。
热爱以沙子净手的父老乡亲,拨亮银色器皿。祷告神,赶走有毒的蚂蝗,让半尺厚的黄土长出温暖的果实,长出绿玉杖。
热爱打坐的老人,饲养着体内的静寂与悲苦。
他摸不着自己的伤。
我相信自己的前世也热爱落日,热爱逼近火焰的落日,浑圆的荒凉。
与儿子书
我们还可以寄人于篱下。
吃清风、吃明月,吃申家沟长出的中草药,还可以坐在狗尾草上,仰望浑圆的落日和寂静。谈谈十八大的召开、村庄的和谐与这个时代的奇迹。
亲。我世袭了祖上的善良与拙朴。
活在豫东大平原的中央,贫穷的中央、苦难的中央。常年驻扎在皱纹里。学会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甚至不揭竿、也不起义。就像现在时值秋天,杀人的好季节,我却不动声色。
因为有你,我才不乱来,有章法地拿着斧头。
我才葱茏如桦木,向上的生命,一排排骨头,倒向蔚蓝的天空。
蜻 蜓
一只蜻蜓。一粒纯金的光。
它透明的翼,拂过申家沟,弥合闪电的裂隙。它以云水为榻,在浅浅的水草上琴棋书画。与黑苍蝇为敌,它秘密的牙齿,天衣无缝。坚硬的长长的触须,犹如在大水里淬过。
空气越来越粗糙。
大片的敌人来袭,它必须越过这死亡,不顾及翅膀与骨头的剥离。它的江山,不允许一粒灰尘滴落。只布满清澈。
宁陵县上空的鹰
一座小城,在豫东平原上一动不动。
黑鹰一动不动。
它的眷顾,取走我们的明眸,善睐于金色的落日。这团黑色的火焰下,有麦粒和磨盘,有安静的小民,生活于无垠的梨树行里。
一只鹰,脚趾分明。
翅羽,是天穹的一次静止。它入乡随俗,在人世学会了沉寂。滴下来的疼,隐于雪白梨花的怀抱。
童年
谁的孤独,长出了丰盛的牙齿?
一个吃土长大的孩子,晃动在沟底,前方是静寂的麦田,他必须先跨过这片暮气沉沉的坟茔,才能抵达一个人丰盛的乐园。他沐浴在鸟鸣中,启开所有的芬芳,袖口上沾着蝴蝶、草屑,还有干净的露珠。他任性,耍小脾气,嘟囔着嘴,期待大鸟悬挂在穹穹弧线。
他大把大把地薅草,喂养猪崽和雏马。喂养营养不良的春天。
一仰头,黑鹰正在天上打盹。一开口,满嘴泥土的馨香。他捏着一只蜻蜓,挂在胸前,当自己的勋章。风一直向下吹,吹入他的花边补丁。细细的凉,钻进了棉布窟窿。回首望去,向南蜿蜒的申家沟,是天空的一次歇斯底里的哭喊。而营养不良的麦子,伸了伸懒腰,向上拔节,吐出生命的绿焰。
远方是打坐的村庄,衣衫褴褛的村庄。
呵,是十万个打坐的村庄。十万个衣衫褴褛的村庄,绽放出十万个衣衫褴褛的神,有着十万吨的荒凉,紧紧地掐住天空的脖子。
病中的父亲
犀利、尖锐。一枚芒刺、或钉子,像鸩鸟的汁液,袭击父亲的肉身。他从盛大的国都退到中草堂,蜷缩在冬天的纹路,被牛黄和山药淹没。
我看到他喉咙里的尘土、和血丝,看到透明的液体、善良的水,在病榻上落向低处。一个手持寺庙的人,与野草混为一谈。任他释放雷霆,与无限的血液。
他在万能的佛前苦苦叩首。
申家沟的麦子还未获得解救,炊烟处在迷途。一场细小的雪霰,唤醒我们幸福的痛,与断臂般的感念。
以苦楝子洗手的人
辽阔的东平原生长着丰盛的苦楝子,青翠、圆润、汁液饱满。
它的苦令人颤抖,令人突然返回到原始的荒凉。
以苦楝子洗手的人是孤独的,朴素的,炼净的。他们在苦难中浸泡,掏尽体内白花花的盐,搬运天空,石头和闪电。他们寂静如水,但比水酸楚柔软。
以苦楝子洗手的人是沉默的,有着露珠一样清凉的眼眸。犹若低处的光,照耀着贫穷的村庄,生长蟋蟀的村庄。他们的骨骼在尘屑里渐渐燃烧,他们挣扎但不露痕迹。
他们的寺庙里有着茂盛的香火和风马旗,他们以神灵的爱豢养伤口与黑夜。他们试图成为一穗籽粒饱满的庄稼,喂养淡薄的云彩和咕咕鸣叫的白鸽。
与母亲书
风,漆黑地吹。我展开四肢,酒瓶倒倾。
像一棵葡萄,把饱满的泪藏于体内。完全沉默的旧房子,在漏水。母亲点亮灯火,旧布包着伤口。她以一个人的孤独,对峙一大堆碎瓷、艾草、古老的线团和壁画。从空洞到空洞,一炷香耗尽了生命。
一味好药熬了出来。苦,盛满瓦罐。母亲一口饮下去,身子微微颤动。一张多皱的脸是干旱中的麦子,蜡黄、生硬。美丽的白发像九月晃动的花圈,神圣中透着荒凉。
而我痛如凛冽的水草。木窗外的风一直在呼啸,在盘旋。
(马东旭,1984年出生于豫东农村,文字散见于《诗刊》《星星》《绿风》?《诗林》《诗潮》《诗选刊》《诗歌月刊》《散文诗》《中国诗歌》《中国诗人》《青年文学》《青年作家》等刊物,入选《新世纪中国诗典》《中国年度散文诗》等。)
苍穹记
广东·李衔夏
1,迷
雾
一个人点烟,他在思考;整片天空点烟,烟雾缭绕,莫非上帝在发愁?
虚无缥缈的雾气,说不上是情系大地,还是心向飞翔——
白茫茫。
窄窄的一条冽江,对岸尽是灰蒙:渔船、堤栏、树木、楼房、远山……纷纷油上一层奶漆。
消失在视野,仅仅存活在漫步者的内心。
没有灯火的白昼,太阳是那个点亮的红烟头。躲在某处休眠的太阳,仅仅存活在漫步者的内心。
漫步,漫无目的的步行。
此时,人类不得不怀疑眼睛的诚信。
——与年龄同岁的记忆,重塑一个完整的
世界。
明明很轻,看起来很重;明明很薄,看起来很厚;明明很白,看起来很黑——
跟黑夜相比,漫步者活在一片光明的恐惧里……
直视苍穹。天空并不比一个人的瞳仁更深邃、更不可名状。其实,天空并不可怕:
浓稠苍白的雾气,无非是一朵长大了的云朵。
云朵多美啊!我们在美丽的中央
漫步……
2,崭
新
大地上的一切,都已经被用旧了。
人类所有踩踏在大地之上的脚印,全都用旧了。沙叶满怀,灵魂内部已经被掏空——
比大地更亘古、更久远、更绵长、更空阔的
天空,一切都是崭新的。
白云那么白……
蓝天那么蓝……
黑夜那么黑……这样的颜色,明亮得可以滴出水来。深情凝眸,瞳仁与心壁仿佛在被温暖轻抚、擦拭。
一只飞鸟划过——
它是那块擦拭天空泪痕的抹布。太阳那么红……月亮那么黄……
一道闪电划过——
它是天空的刀疤,撕裂开缝。一闪即逝,迅疾。坚韧顽强的天空,伤口康复,效率惊人。
地上其实平坦如纸,一步一个脚印。
——人们却总看到崎石与磕岩。难道还能比悬挂天幕的星星多?
低头看路多,举目观天少。举目者,只为端详看似渺远实则深藏心中的那个梦。偌大苍穹,宛若无睹。
因此,一切都旧了,只有老天
状如弱冠,年少轻狂。
你看那春雨,是劳动的酣畅淋漓;你听那夏雷,是呼啸的雄壮苍莽……
3,免
费
人类离不开空气,空气是免费的——
免费的水,变成昂贵的纯净水;免费的性,变成昂贵的交易,和更昂贵的婚姻。
正如一切美好的事物,人类终将使空气拥有价格,并冉冉上升……
呼吸,成为商品,甚至奢侈品。
节俭度日,度日如年。呼吸一口气,不能再欢畅;呼吸一口气,必须深思量。
正如美食,嘴巴进来,屁股出去,到人类的躯体走一遭,一辈子下来,价值万金。
空气也一样:鼻进,口出;鼻进,口出……
万般带不走。赤身来,赤身走。为此支付想象出来的报酬。
黄金值钱吗?白银值钱吗?钻石值钱吗?
万物都是平等的:熊猫并不比土狗优越;燕子的唾液并不比老太婆的一口血痰高贵……
一切的价值,都是人类的想象——
这也有好的一面:
空气收费的那天,人类将变得越来越沉默。世界回归清净纯洁,一种近乎于神的枯瘦。
空气收费的那天,人类不再像如今(无视空气的存在)。
人类将变得敏感,品出空气的差别:湿燥、清浊、浓淡……
甚至,还能辨别出五味、七色。
甚至,还能抚摸到风的轮廓——
空气收费的那天,太阳收费的时刻也不远了,月亮和星星收费的时刻也不远了。
整个天空都将变成人类竞争的有限资源。曾经的忽视将荡然无存。
——每个家庭的阳台、天台、天窗都必须关闭、紧锁。
——走在路上的人类,不允许随意抬头、举目。
——坐井观天的青蛙,只能看到头顶的圆形井盖。
空气收费的那天,呼吸空气就像吸食香烟:定量购买,定额付费。
高昂的空气税,将成为政府的重要收入。
天空收费的那天,整片天空就是一块宽阔无边的大银幕,大地的电影院,购票入场。
坐在土堆上,观赏日升月落,观赏黑白轮回……
眨巴眨巴的群星,正上演现实版的《星球大战》。
4,鲅
鱼
云朵一片叠一片,仿佛天空泛起波澜,白浪翻滚。
一条鲅鱼在天空游翔,扭来扭去,婀娜多姿——
这就是那弯月牙,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尾摆,明亮的鳞片……
从东游到西,银河的星点波光,烘托着她的温婉柔情。大地是岸,天明她就搁浅。
从初一到十五,慢慢浮出水面,慢慢肥美多汁,慢慢幻化一个太极:两条孤独的鲅鱼,抱作一团。
这就是团圆。
“我们如何度过黑夜,决定了如何度过白天。”
——漫漫长夜,人们大多于睡梦中度过。偶有悲伤者与勤劳者,陪伴泪水或汗水潜行。
是谁,在仰望一阵清风?
是谁,在聆听一种宁静?
是谁,在品味一杯纯水?
是谁,在爱抚一段痴情?……拥有闲情逸致的人很多,坐井观天的,寥寥无几——
人类往往耻笑青蛙,却不及枯坐者的禅心。
——屈膝蹲坐,是为了弹跳更高。
当我们仰望天边那尾白亮的鲅鱼,其实是在与自己灵魂的瞳仁,对视。
上帝俯视我们。我们在与上帝对视,行注目礼。
广阔天地,浩瀚宇宙,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我们看不透,摸不到,猜不着——
——说是难,实在不比看透一个人的心更难。
月上柳梢头,鱼在脑海游。脑海里,思绪翻飞,波涛汹涌。
5,棉
花
天空辽阔,阔不过我的视野……
丘陵地带的天空,群山仿佛一排牙齿,撕割地平线。是谁张开血盆大口,把地球这只苹果咬开一半的皮。
此时,渺小的我,也在它的口腔内,感觉着舌苔的温软,和牙齿的锋利、坚硬。
——涩涩的胃气不断上涌,充斥我的周围。呼吸困难。
朋友,你是上帝吗?
光明照进半张的嘴,这就是白昼。
面向扁桃体和喉管,我就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深邃的黑夜——
不是地球在转,是我在转。黑白分明,黑白在视野轮回更替。我只静守一颗通红的心。一团温暖的火。
天空辽阔,却只长一种花:洁白无暇,柔软蓬松,絮絮丛丛,层层叠叠……
苍穹茫远,开满棉花。虽然只此一种,却可以幻化出千娇百媚、万紫千红——
佛曰:风未动,旗未动,是人心在动。
曾在一万尺的飞机上,俯瞰足下遍野的白棉:啊!大地铺满霜雪,多大多舒服的一张眠床啊!
内心疲惫的我,该好好休息了,做个好梦。“花朵乳白色,开花后不久转成深红色然后凋谢”——
这纯白的花儿,竟也有羞答答的晚年。暖阳把她们爱抚得红彤彤……
而后,她们枯萎发黑、凋谢:漫天银丝。
哦,上帝!你在哭泣,还是垂沫?
6,咳
嗽
这些日子我一直咳嗽,喉管变得狭窄,空气艰难通过。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莫非这就是寓意希望的春天应该有的脸色?
病痛与衰老,提醒着人类的终极:死亡——
不同的人对自己的归宿自有不同的期盼:黄土掩埋、浪花抬引、秃鹫轮回、烈焰烘焙……
还有一棵树替代其大地上的伫立;还有一尊水晶替代其时代中的辉煌。
——无非,是寄望于飞抵天堂,高高在上,让太阳照出自己在人间大地的影子。
天堂是终极的幸福。有天堂,就有地狱。有地狱,就有不可预知的恐惧。
因此,有死亡,就不会有真正的幸福。
普吕多姆说:“使人幸福的只能是人们所感到的而不是人们所得到的,使人伟大的是人们的思想而绝不是人的幸福。”
他又说“没有对上天的希望,幸福的本质都是矛盾的。”——
噢,天堂!这个悬浮在头顶的堡垒,谁也不曾赏见。人类深懂尘世的肉体终归流水,只有灵魂永恒不死。
空气与风,是天堂的核辐射。从生到死,人类每一下呼吸,都是在一点一点吸纳天堂的能量。在内心一砖一瓦地构筑天堂的幻影。
这些日子,咳嗽的我,不断把隐形的血雾咳出体外。体内那个初见端倪的天堂,也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正以每分钟十次的频率还之于空气与风、还之于苍穹……
——我开始明白,那些重病患者与苍老长者为什么无时无刻不在咳嗽。身体作着比哭泣还要剧烈的颤抖。
这些可怜的人儿,仿佛一座座高耸的矿山。是谁在一下一下地挖掘他们血脉中的矿藏?
(李衔夏,本名李鸿斌,1985年7月生于广东清远。
17岁开始发表。诗作散见《诗刊》《中国诗歌》《山花》《扬子江》《天津文学》《诗林》《散文诗》等刊,获《诗刊》《人民文学》《小说选刊》等,获全国性征文奖多次。著有36万字长篇小说《人类沉默史》。
镜中人(外二章)
安徽·祝宝玉
相思应该是梦的现实,快乐应该是悲伤的替身。
我面对等身的镜子,看到自己,看到反正的自己,看到不是自己的自己。
我还会以为那就是自己,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自己,和过去形影相随的自己。
同样,那就是自己。
凉凉的镜面,对折了我的寒冷。从单倍变成了双倍,从轻轻地变成了匆匆地,从湿湿地变成了晕晕地。
如果我与他告别,当然那是如果,我会看到我的悲伤,那是他的快乐。
如果我与他说笑,当然那是如果,我会听到我的苦笑,那是他的乐歌。
如果我与他相触,当然那是如果,我会想起我的曾经,那是他的未来。
我关上了门,想挡住黑色的夜。
我恐惧它悄悄地潜入,偷走了我的梦。
我忐忑不安地想念,唯恐被他知悉而四处宣泄。
时间已久,便看得厌烦。
翻身的离去,好像那是在向另一面亲近,神秘而幽深。被风吹冷了,看着月色退去青衣,露出真实的赤子。
月中人
折桂的手,白皙芊净,宛若荷藕。
发髻盘成美丽的小丘,藏着无限的柔情,恰似东流之水,托浮不起人间君子的多情。遥寄而来的香烟,夹裹着多少纸醉金迷的梦。
这是初九的夜,这是半牙的月。这是秦河之畔,这是温柔乡中的婵娟。
长袖拖拽,绕着亭儿飞舞,惹的花儿生情,开出娇媚的花朵。
白兔儿小巧的脚印,引来了多情人的缠绵,好听的谄媚,骗了兔儿的信任。
躲在小石山后面的是谁?尾随兔儿来到。偷窥着美丽的人儿,想象着不洁的事情。委琐的小人啊,像个快乐的小偷。
他故意丢下一柄玉扇,那和田玉做的坠儿,晶莹剔透,幻化着古老的气韵。
迷人使人迷失,爱慕化成了遗恨。
她是一个爱慕别人的人,也是一个被人爱慕的人。
弯弓的强士,使她夜夜消眠。
四周是无限地广寒,唯一的桂树儿,被人砍伐,却生生不息。预示着春天的来到吗?还是终极无奈的循环?
喝了一杯解恨的酒,歪倚在栏杆上。
淡红的脸蛋,幽兰的体香,娇美的红唇,洁净的肌肤,丰满的胸波,婀娜的姿态。
像一场春梦。在酒醒后醒来。
梦中人
夜晚的小亭下,挥手向星空遥望,不小心,手心沾满了银色的滓渣。
我哭出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湿湿的,被风吹干,留下泪痕,蛰地眼眶生疼。
为什么我会不由自主地哭泣?为什么这个夜晚这么地寂凉?为什么我不能忘记?为什么她的离别那么凄迷?
我的疑问太多,所以无人回答。
我不会把它当做一组肥皂泡泡剧,我不会来去都是那么毫无声息。
爱情变得腾转挪移,我接不住那莫名的高招,而败下阵来。既然如此,我就慷然地舍弃,如同当初那样去拾起。
缓慢的日子过得有些让人心痛,鲜红的痛苦搅拌着寂寞的夜魅,冷清清的,发散着油漆的味道,使人有呕吐的感觉。
为此,我曾心生悔念,但很快又被忘去。
梦中人,模糊,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美丽。
映着春日的阳光,我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想念,幻想。
毛发上沾了很多的柳絮,摘择不干净。有些人故意在其间来回,其意或许这样显得苍慨。
我不懂此,就如同不懂得爱情。
梦中人,只因不清晰,故才永久地猜测和怀念。
四周漆黑一片。亲爱的,我一无所有。
(祝宝玉,安徽颍上人,生于1986年,现为中学教师。有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诗选刊》《散文诗》《作家导刊》《诗春秋》《淮风诗刊》《旅馆诗刊》《军山湖诗刊》等。)
渐远的村庄
河南·棠棣
渐行渐远……
身后,一地落叶铺展开秋的萧索。
我离开村庄,在雨天,戴一顶斗笠,披一袭蓑衣,赤脚,肩上扛着一塑料袋被褥和半截浓浓的炊烟。
对于村庄,我全部的记忆都与路相关,连接院子和院子的,连接村子与河流的,连接田地和坟茔的,连接过去与未来的,连接现实与幻想的……
我也曾一度迷失自己,在雨季,在七月疯长的草间。我模糊了夜晚与白天的区别,沉迷于梦与醒的纠结。我幻想着人与鸟兽和睦相处,野草和庄稼并肩站立。我打开藤蔓披覆的井盖,淘清凉的井水。我在傍晚的墙角,遗落了照亮屋子的那盏油灯……
背负一个村庄的故事和现实,我走过河流,走向城镇,走进灯火映动的陌生。我悄悄地把雨痕藏进衣褶,扶着阳光的肩,走向温暖……
在城镇,在河边,在隐忍的水光下,我破译现实与梦幻,并用脚步计算着岁月、城镇与村庄之间的距离。
夜晚,一个人醒着
黑或者白,当我把手摊开又重新合拢,我意识到村庄的远,城镇的孤独,命运的沉重。
石头在月下泛起青光,解除符咒,直抵一个人的内心。在夜的黑风衣下,一个人的小与蚂蚁无二。冲撞、奔突、回返,一个人走得出房间,走得出城门,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自己的内心。
在黑暗中,灯火明亮,内心幻变。城镇变得模糊,村庄渐渐清晰,现实越走越远……
窗外,有风或者无风,树都置身污浊,在夜无尽的黑中,吐纳逼毒,教一个人如何直面喧嚣与浮躁,又如何进行自我评定。
我再三提醒自己:在生命的行进中,记住来路,记住炊烟托举的信念,记住归鸟返巢后幸福的叫声。
春天,在村庄的背影下
春天,花朵,大地。一个人在风中想象炊烟的开落,想象解冻的河流,想象翩飞的燕子和江南的杏花。北中原在春日里背景开阔,细节传神。
隔一场烟雨,北中原在三月的风中具体到一条河流,一个村庄,一座年月久远的桥,一栋蓝砖灰瓦的房子,一棵枝柯纵横的槐树……
三月,北中原沿河的村庄如一朵朵阳光在萌动的枝杈间灵动。风后的大地,一个人掮着阳光的温暖走向远方,走向海的蓝,生命的绿。
生命的行走离不开泥土,阳光和水。夜晚或者白天,风或者雨,一个人在大地上的行走都不会有丝毫停顿。
在生命洪流奔涌的土地上,回归或者流浪,思索或者做梦,追忆或者向往……而村庄,是宿命里无从割舍的起点和终点。
四月,渴水的麦地
一株麦子挡在眼前,月光开始动摇。扬花时节的小麦,需要风需要雨水需要浸润麦芒和根须的露珠。低垂头颅的麦子如整个村庄的心事:心思缜密,计划每一滴水,夜晚迟睡清晨早起,在黎明的阳光下合十双手祈祷风雨。
四月的风,吹过村庄吹过河流吹过麦地吹过满是期待的眼眸,阳光下,河流敞开怀抱,麦地有响声回应。
村庄在风中打开。打开的还有麦地,还有渺远的流水。风无所止,麦穗一一打开自己,为了村庄,为了生的繁衍与承担,每一根麦芒都刺进风的的体内,去打探雨的消息。
五月,远方的村庄
五月,城镇的彼岸,村庄开始失眠。
风从不同的方向吹送,阳光下,麦子由青开始变黄,在远距离的瞩望中,生命的沉实如籽粒饱满的麦穗。
阳光在风中,死亡,复活,无数次的反复,直到所有的麦田遍地黄金,一个远离村庄的人内心的风暴才真正息止。
深入城镇,离开村庄的人,在生命季节的轮回中,最搁不下的还是土地,是土地上那些生命种群的生存繁息。
走出村庄的人,行走在公历的纪年中,骨子里却珍藏着一挂农历的珠链,由二十四个麦粒形状和颜色的珠子串成,年复一年,在捻动中,一次次把心灵煨暖。
节气正值芒种,我知道,树荫下的村庄也正在惦念……夜色正浓的城镇,一个人被路灯拖长的背影,让村庄踏实而欣慰。
九月,北中原的村庄
又一个秋季,风打开所有的院门,迎接玉米、花生、棉花、谷子、高粱、大豆还有土地的梦呓。
在河的边缘,我寻找自己的影子,还有影子背后镌刻的秋色,从水上。夜晚如约而至,从河的彼岸,踩着玉米杆,踩着红薯藤,深一脚,浅一脚,如同岁月打开的册页,收拢目光与思索。
北中原,风拂平思绪的波涛。万里平畴上,一个村庄如一枚被风吹落的草芥,渺小而真实。这不起眼的村庄,在深秋时节却膨胀着远人的心事。
我在风中走来,踏过河流,踏过田畴,踏在蓑草飒飒的路面,把自己交给路途,把木栅摆在眉睫。
大地敞开怀抱,听风的歌吟。北中原在秋的声色里沉静,冥思,回味,细数流云和飞鸟,分拣雨雾和霜雪……
天黑之前,秋的场景聚拢浓缩,以最后一点沧桑涂抹出浓郁的殷红。秋的意绪浓重得如一个叹号,在行进中交给夜色。
在村庄的纸页上行走
在村庄的纸页上行走,每一步都踏醒一座院落。鸡鸣。狗吠。牛马嘶。燕雀飞。人声喁喁。炊烟袅袅。
脚下的土路是泛黄的纸张。风雨侵蚀的土坯墙是是书的切缝。在走动中,有草虫在墙角悄悄地鼓翅,如私塾里的老学究在吟诵古文。
一行行字迹,就是村庄的通史,记载着每个在村庄里生活过的人的脚印,记载着某年某月的风雨晴暖、旱涝丰歉,记载着整个村庄的添丁减口、婚丧嫁娶、修房打墓。
风中,纸页哗响,是村庄在讲述久远的故事,让后来的人们知道,在这片黄土地上一个渺小而沧桑的村落所经历的暗淡与辉煌:从一条河到一口井,从一个小岗子到一块盐碱地,从一座石牌楼到一方銮驾台,瓦砾、灯火、流水、黄土、酸枣、碱蓬……
村庄是一本走不尽的古书,竖排,繁体,淳厚而深邃,简单而朴拙……
(棠棣,本名孟令波,现居长垣,中学教师,“我们”散文诗群成员,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文字散见于《诗刊》《散文诗》《青年文学》《飞天》《诗潮》等多种刊物。)
回家的欲望(四章)
内蒙古·北城
凝
视
面对一段迟来的告白,往事豁然洞开。
风,吹绿了江南岸,也吹落了塞北的雪。不变的是缤纷的世界里,你永远的凝视。
时光流逝,我以为它会冲淡多年来沉积太久的遗憾,谁曾想,夜幕降临之后,你,始终站在灯下,用温柔的目光,抚平日子的伤。
也许,错过注定就是一种过错。
薄薄的时间,厚厚的空间。擦肩而过,已没了回头路。
老
屋
老屋,再也不能遮风挡雨了。
站在房前,屋里的日子,一一走来。
背景音乐是一首不知年代的古谣,用二胡演绎着清贫与温馨。
一道道门,隔着从前和未来。
残损的围墙下,童年的游戏在一片片草丛里荒芜。走进去,就不想再出来。
残
片
一段历史,睁开眼睛,告诉你曾破碎的心事。
复活的往事里,梦依然熟睡。
破碎的记忆,围拢过来,团圆了一个时代。于是,我们开始总结过去,从零星的残片里,捡回闪光的石子,铺就一条通向明天的路。
你,读懂了历史。你从中鲜活。在后人的眼里,一次次复活。
灯
下
轻轻地,轻轻地掀开尘封已久的心事,科尔沁的夜,便无法入睡。
用今天的手指,按亮那年的灯盏。灯下,思念熬红了双眼。
月亮躲进云朵,星更亮。
夜,欲望蠢蠢欲动。在门外久久徘徊。
掀开梦的一角,期待你悄悄地走来。
(北城:编辑、教师,诗歌及散文创作,在各级各类刊物报纸上发表作品一千余首(篇)。有诗作收录到30多部文集。)
雪天的黄昏有些禅意(外二章)
甘肃·扎西尼玛
雪地的亮光倒不一定都来自太阳。有人从山冈走来,倒不一定是回家。风中传来的歌声倒不一定是在歌唱幸福。
羊圈门前的黑藏獒心里想的倒不一定是众羊的安全,而在等待某一天拴它的木桩断裂。
狼倒不一定等待的就是羊。
羊的善良源于羊没有强壮的身体,羊的武器叫躲避。
身穿棕色战袍的鹰鹫兀立山尖,它要给其它飞禽留一条活路。
我枉然地拾一朵雪花,想给它找一个去处。
佛说: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是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着心灵的孤独和残缺在世上苦苦寻找圆满直到终生,又像雪花一样破碎又消失得了无影踪。
冰河下游走的金鱼可能就是某个亡者的今生,幸运穿了漂亮的花衣服。
雪花非花,鱼非鱼。
红马固执地认为自己绝对就是红马而不是白马。
从高处飞起的一只乌鸦正向山谷的深处滑翔。
雪天的黄昏有些禅意,我恍若看见乌鸦上端坐着慈悲的菩萨。
毛藏寺,青草和马兰花
经幡拍打微风,银铃触动空气,酥油灯照亮佛的金身。
陌生人的到来打扰了椽头上睡眠的小鸟。
毛藏寺端坐在高高的山坡。
是向往。是归宿。是清洗心灵的水盆。
茫茫青草里藏着我无边的回忆,你在,或者不在,那片草地肯定还在,就像这寺院旁边的青草最先接受了佛的点化:一切自知,一切心知。
一朵马兰花,无数马兰花,哪一朵里藏着大眼睛?
你看,或者不看,那段时光还在,就像寺院里时时升起的桑烟。
高原河谷:今日惊蛰
蜜蜂还在甜蜜的梦乡,花朵尚在他乡异地遥远的路上。
矮草匍匐的大地原封不动,马蹄覆盖了蚂蚁的家园,巨大的高原呀,两只甲壳虫凝固在背风的山谷,静静等侯前来迎接的亲娘。
众羊归圈,相互取暖,它们的寒冷吹遍我的脸庞。
躬身而来的扎西抱回一捆青草,黑藏獒突然哽咽难言。高举电灯的卓玛姑娘清点羊只,忽明忽暗的光芒穿透我的胸膛。
八叉鹿角托走下弦月,八瓣雪花飘来奶茶香。
我靠在栅栏的半截木桩上,曾经枝繁叶茂的兄弟呀,守护着一地的牛羊。
荣也从容,枯也从容,半截木桩足以带来一夜的安详。
高原河谷的夜风钻过我的衣襟,复又爬上高高的木杆,一遍遍抖动长长的经幡。接着是无边的霜降。
(扎西尼玛,男,藏族,现居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县,在政府部门供职。散文诗作品散见各种刊物,入选多种选本,参加第九届散文诗笔会。)
河以西的游牧方式(外一章)
青海·才
登
转
场
托勒南山的牧草泛青的时候,最不安分的要数那些野性的牦牛。一个冬天的圈养,使它们看起来焦躁不安、原本黑亮的皮毛粘上了枯草和粪便,而眼睛里傲慢、野性的光泽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的确到了转场的时候了。天边沉闷的雷声和消融的溪流都在暗示着这一切。
汉子们玩转了剪刀,让大片的白云堆积起来,必须要在转场之前,先让羊们脱去棉衣。
给心爱的女人添置一些珊瑚之类的饰品,让她成为转场人群中的亮点。因为,她是这片草原骄傲的女主人。
对于逐水草而动的牧民来说,全部的家俬和牛羊顶不过女主人的一套服饰,在这里,女人是花,是顶着露珠、晶莹剔透、散发着草香的野花。
是到了该转场的时候了。阿格日山下浓浓的绿意和铁青马舒展的四蹄告诉牧人,一个浪漫的草原之夏又将开始。
不久,托勒南山将会在薄雾里延伸,清纯的泉水漫过熬了一个冬天后完全苏醒的土地,牛羊点缀山河的灵动。驻牧于山根的点点帐篷上,会升起一楼楼达玉部落后人的烟火。
雪线下缎子一样的新绿,让初来乍到的牧人兴奋不已。追草的牛羊,在这奇异的沼泽地上撒欢,水晶花漂染过的蹄子,如妙龄女胭脂的唇,散发着清香。
转场,对于牧人来说,是全新的修复和放松,是游牧者的一个新起点。
星
星
黑牛毛帐篷的天窗打开了,夜晚,我在“它夸”上煮着一锅星星。
夜很静,静到我心头的诗歌一句一句往外蹦,如置于炒锅里的豆子,拦也拦不住。
看那摇曳的火苗舔着锅底的样子,就象草原前世的一个梦,无法睡醒。
我想,我是属于夜的,属于夜的草原。灯火阑珊的城市,有多少无依的心灵,有多少无奈的冷寂?漫步在浩河边上,人来车往,灯火阑珊,却常常暗自伤怀。
此刻,我有了自己的夜,拥有自己的寂寞。没有雷,没有风,也没有其它的念想,只有犬吠声一高一低的传来。那样的在静寂中传达诗情画意。
而星星并不在乎我的注视。不在乎高于她的天和低于她的山,是怎样地将她包围,甚至吞噬。
这些星星,它们只存在于夜晚,笑脸都那么灿烂。她仿佛就是一些女子,初装待嫁,羞涩地眨巴着眼睛……
夜深了,我却在黑牛毛帐篷里的“它夸”上,煮着星星。
(才登,女,诗人,出生在青海湖达玉藏族部落。系中国诗歌学会、青海省作家协会、青海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著有诗文集《我从草原来》、诗歌集《心在高原》、散文集《牧人的祁连山》等。)
寻隐者不遇
云南·谢家雄
一
大隐,隐于市,一种空旷,在人头攒动中,滋生。
眼神投去,触痛的还是自己的眼神,没有一双脚肯为我停留。没有我,街上照样熙熙攘攘,梦中的,只能出现在梦中。
身在匆匆的人流,我不走,也得走,扯下一尺霓虹,捂住伤口,我行遍全城:我渴望一次微小的邂逅,让我们相逢在2011年的玉溪城的最后一个红绿灯下,你左转,我右走,不擦肩,我们把心泊在了拐角处。
明亮空灵的你像流星,划进我的心窗。窗帘上,繁花朵朵,紫蓝,嫣白。扰人的相思葳蕤。灯儿一样的红豆,散落在一地的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真希望。
二
大隐,隐于市,一种空旷,在人头攒动中,暗长。
眼中的清澈,全来自心的无尘吗?探进十里洋场的手,被一颗烟蒂灼伤,疼,空气一样弥漫空旷里。无边无际的寂寞悄悄袭上额角。鱼尾纹里,鱼还在游,它要游过沧桑。
梦中的一曲,比现实更现实。恨恨地撩拨琴弦,琴弦未动,楼已是风满楼,引子似的。山雨几丝几缕?屈指可数。
一种繁华,营养匮乏。虚弱。无力。灯红酒绿的春天,就在门外,笙歌艳舞,极尽亢奋。风流否。妩媚否。而后珠黄,香去。
我特现实?
三
大隐,隐于市,一种空旷,在人头攒动中攒动。
市远去。
大隐者: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我踽踽独行,在人群,在人海,
潮起。潮落。
(谢家雄:男,汉族,1973年出生,云南玉溪市人,小学教师,有诗歌、散文诗、小小说等400多件散见各级报刊,并入选多种选集,获过若干小奖;现为中外散文诗学会会员、玉溪市作家协会会员等。出版有散文诗集《湛蓝时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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