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

一
https://img3.doubanio.com/view/group_topic/l/public/p335695511.webp盛夏,暑热蒸腾,疰夏,只能喝粥、吃梨子、桃子、西瓜、拌黄瓜这类蔬果。突然,有一个早晨起来,枕席生凉,猛然想喝肉汤了。
秋天,就这么着,从人类的口腹领岸登陆了。
去菜市场买排骨,特别捡了一条穿过小树林的小路,路上哼着《让爱人去流浪》,我其实是喜欢那句“秋天的太阳,寂寞成这样……”,林忆莲慵懒的声音一出来,我就在心灵上抵达秋天,快乐起来了,一边走,一边看云,夏云蔼然胖乎乎,秋云却高远。
小树林里,满目都是夏天的遗迹:树巅的翅果被晒枯了,嗒然挂着;无人捡拾的小圆杮子烂在地里(如果是冬天,我会捡来插在仿古琮瓶里做清供,绿配红,古意森然映着生意欣欣,可在夏天这个画面就太烘热了);暖红的凌霄花,气数已尽,蔫蔫的;香樟子掉在地下,倒有几分青翠,我捡了若干带柄的,回去插在迷你花瓶里(一个仿山石的花器,小婴儿的拳头那么大,专门用来插春天初萌的新叶和秋天的小落果)。我突然起意,想买花,夏天的花瓶常常是空空的,太热了,花根易腐烂,熟悉的小花店里,有个放冷饮的大冰柜,是存花的。天凉了,可以去买一把了。
进菜场,买一节老藕,剁两条小排(另一段留着,加甜玉米、胡萝卜、冬虫夏草和干贝再炖一锅),见到刚收的带泥的土花生,顺便抓一把,准备一起炖汤——莲藕花生排骨汤是很女人的汤,粉糯清甜,花生还会很调皮地钻进藕的洞眼里,像个萌物。
天凉了,秋风四起,人心不那么燥热了,才有站在灶台边,处理精细食材,比如慢慢剥花生的清凉心境,夏天的时候,厨房炽热如火,做饭的人汗流浃背,只想三两下大刀阔斧收拾完,赶紧逃回空调房歇一歇,凉一凉。
回去的路上,发现修伞的大爷出摊了这一条街都是和我同样的自由职业者:修伞的、补鞋的、拖三轮卖水果的、推早餐车的,我十分熟悉那种自由职业的气息,一种由自律攒出来的自由。
就说修伞大爷吧,平日里在他固定摆摊的树荫下,支把大阳伞,摆上修伞和鞋的工,大阳伞柄上,拴着一袋花生米、一杯萝卜干,地上一小瓶二锅头,有客的时候,,把大爷谨然以待,接了坏伞,拆下伞布,大爷口含自制铁丝钩,把骨架一一连好,又穿针引线伞布的洞也逐个补上,全面解决伞的隐忧,手艺精细、待客周到,事毕,客人称谢而去,大爷眯起眼,听隔壁修车的唠叨,顺便喝点小酒,吃两根萝卜条。
但是,到夏天,大爷就给自己放高温假了,他那把椅子,总是空荡荡,阳伞也一直收着,自由职业者,就是这么任性……我已经顶着坏半边的伞长达一个半月之久了,某天一抬眼,哇,那把硕大的大阳伞支起来了!!!!
秋来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二
https://img1.doubanio.com/view/group_topic/l/public/p335695509.webp心仪的女画家,她特别喜欢画雪花莲、松果菊、铃兰这类色彩清新的花,浓黑的底子上,小小的白花散发着月光一样的清明光辉。配了黑框,这层白花自带的清亮光芒益发突出,象月夜山路上的大声歌唱。美丽极了。我忍不住看了又看,在看书、做家务的余睱中,也会转头看看它。
其实,最近才知道:画中这洁白温婉、开在少女头顶、花萼向下的白花,叫雪花莲,这么多年来,我都以为这种白花是银莲花,直到看到“lignt splash this morning on the shell-pink anemons”,才知道银莲花并不如其名,它有很多颜色,雪花莲才是白色的。
而秋天,就是这么美好的季节。不开空调也清凉无汗,天是清的,水无波,云那么远,忽远忽近的割草声,青草汁新鲜的气味,就连低头查植物图鉴,认得一个名字,都那么快乐啊。
三
妈妈买了三个秋梨,晚饭后,她拿到厨房,摆在桌上,教我怎么辨识梨子的公母,她越来越健忘,反复交代我一些她觉得至为重要的事——她说:“这个得看梨子屁股,(就是没梨炳的那端),公梨子有蒂,母梨子屁股上有个圆圆的漩涡,母梨子甜、肉子细、核子小(还是大?我忘记了)。”我妈妈没有教过我人生智慧之类,她告知我的都是生活常识,什么“烧菜不要开太大的火”、“起锅前撒点糖提鲜”等等。
每当我在流水下洗瓜果,忍着冬日砭骨的寒冷给小朋友做菜时,我总是会想起,妈妈也是这样养大了我狼狈地追着鸡满院子跑、钳螺蛳钳出好几个血泡,她用这样寸寸鲜活的生命哺育了我——活着,仅仅是“给生命以时光”,生活,才是“给时光以生命”。那些琐碎的叮嘱,是在呼吸着的字句,它们在生命的长河里生生不息,正是在这些温柔的牵系、这些埋在骨血里的动作、做家务手势的代代重复之间,我们才算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