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喜欢你
(2020-01-02 07:56:04)快年终了,整理读书记录,今年读的书,比去年预计要少几十本,我心甚慰——我一直想将阅读降速,希望明年能更少一点。
我一直很警戒的,就是阅读量大的人,他很容易进入一个经验过度润滑下导致的“高度顺滑、涩感缺失”的状态,也就是说,他一看到一本书,囫囵地看几页,就很急迫地想去判断和定位——对这样的读者来说,文学和社会一样,也是有鄙视链的,粗糙地分类如下:
以国别来分,外国名家>外国普通作家>中国名家>中国古代原创作家>中国年轻原创作者;以工种来分,小说、诗歌作者>散文、评论作者>情感鸡汤作者;以资历来分,有外国学术背景>国产学术背景>无学术背景>无高教背景;以文字风格来分,夹带外文、术语、多语种混用>纯汉语使用但比较晦涩>平易直白口语化;以脑型来分,男性学术思辨脑>男性感性脑>女性感性脑。
经过多项累积相加,他们按分数排列高下,文学作品,已经不是灵魂与灵魂的接壤和触动,而成了一道绕过灵魂的心算题,他们是古董行的估价师,急于判断这个作品的质地和价格,进行技术化参数分析,却不会被它的美感动,这就错过了文学最大的意义——对个体而言,文学的价值,不在文学史上,而是在文学接受史上,如果有一本书,它震撼了你的灵魂,在你的心中投下终身的背影,成为你人格背景的一部分,那它才是有价值的。
最近再次重读陶渊明,上阁楼找他的全集,那书是我刚上初中时买的,那时我就和皮皮现在一样大,书已经泛黄了,因为没有锁线,出现严重的脱页,上面几乎没有笔记和勾画,很简单,十三岁的我,根本就无法进入陶渊明的境界,连他的文字也不能读懂,只能望书兴叹,后来,这本书就随着我搬家、出嫁,被遗弃在作为书库的阁楼上了。
而二十多年后,我把它翻出来,拍拍上面的灰,一首一首读下去,在夜间难眠的枕上,心里默背着,几欲落泪。再没有比他更贴近我心的诗人了:那因为冬被太薄而冷得渴望鸡鸣报早的长夜,那几度出仕又归隐的辗转纠结,那穷得要上门乞食的落魄与难堪、牢骚与怨气,那“道胜无戚颜”的内心完满自足,历历如亲见,也懂……经历了多年坎坷的我,象擦干净一扇蒙尘的窗,终于走近了他。
陶渊明是在死后很久之后才被世人认可的,在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把他当诗人,他率性质朴的文字风格和魏晋的华词丽赋格格不入,他们记载他也只是当成一个时代的古怪的名士,而这冷落,倒是成全了他,他最终活成了“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我常常去山路散步,有时会看见一些幽径,顺着走进去,能遇到那些最孤独的大树,它们因为远离人道,不会被修剪和关注,只是枯荣自守地默默开落,我总惦记着它们,想去看它们春天开什么花?、夏天有没有长出翅果?秋天叶子变色了么?冬天树干开始剥落么?它们太高大了,拍它们的时候,我的脖子仰得很酸,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枫香果和青岗子掉在落叶上的微响,除了我以外,云和鸟儿也总是记着它们,那些树上,总是栖息着最美的云絮和鸟声……而这份美,又是如此遗世的孤寒自处,它们就是我身边植物版的陶渊明。
这世界上,有多少书,是用半辈子的准备才能进入的啊……我很怕我错过一本书,我更怕我错过了这仅有的一生。慢一点,再慢一点,我对自己说。
人们为何对时间的流逝如此恐惧呢?——手机常常给我推荐一些软文,那种“被老公宠成小公主”、“冻龄女神”之类的标题,让我觉得想笑,都公元2019年了,还持这么落伍破旧的价值观……东亚普遍崇尚幼齿审美,搞得女人为了获取性别红利,也拼命地撒娇卖萌装可爱,技术化充嫩和示弱。殊不知:女性除了皮囊、关系之外,有太多为自己而活的内容了,而女性的自我捆绑、内耗,正因为她们在关系而不是自我建设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过度致力于“女“而不是“人”的部分,忘记了个体价值是来自于“人”。
我很喜欢现在的年纪。二十岁时,我青春闪耀,却又空又飘,只能靠他人的爱来确认存在感。现在的我,经过多年努力积累,是沉甸甸的。欣然自足、不假外求。
我喜欢的女人,好像也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比如佐野洋子、西西、扬松、古道尔、石内都……后来我仔细想了下,因为她们一开口,我根本就意识不到她们的年龄和性别,只感觉到一个有趣的灵魂在发光,那灵魂的光,早已淹没了性别感和年龄感,“女”的美,会随时间而磨损,而“人”的美,却必须扎根于丰厚的生命体验,它只能是时间的礼物……所以,慢慢来,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