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葛维樱

 

昨天采访商丘一位检察官，无意中闲聊，他居然告诉我李功见死了。李功见是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我来三联实习的时候，第一次出社会部硬新闻的稿子，就是来到商丘的某县某村，去做一个把女儿的冰冻尸体挂在北京三环广告牌上的男人的故事，这个男人就是李功见。

 

我当时以初生牛犊的精神，带了一个像素只有一百万的奥林巴斯数码相机。这里照照那里照照，居然这些照片都被采用了。我现在有些不忍心看自己幼稚的稿件，生怕在冷不丁看见，还原李功见忧郁有些涣散的眼神。记得当初我让他抱着骨灰盒，站在那个大冰柜前面，他低着头，我就按下了快门。为什么我要照这样一张照片？我已经忘记了。也许我只是想说明，李功见在各部门的劝说下，终于把冷冻多年的女儿的尸体从冰柜中取出火化了。那个小女孩长得非常可爱，脾气刁蛮，和大人一言不合就往外跑，就这样被人掐死扔进了井，叫李美妮，妮是河南人常见的对小女孩的爱称，李功见很大年纪才娶上老婆，他老实木讷，但是极爱女儿，怕孩子掉下床，他就一腿搭在地上，半个身子拍着孩子睡了两年，到哪里都要给女儿买漂亮的头饰和衣服，这个小姑娘照片里的衣服鞋子都那么光鲜亮丽，丝毫不逊于城市的孩子。死的时候只有6岁。

 

那个案子离奇在于，罪犯本人供述了杀人，一切都看似正常的情况下，又因为证据不足，被推翻。其中一个最后重要的细节是，嫌疑者供述自己把小孩的一只鞋藏在了羊圈里，但警察去了却没有找到，直到十几天后，嫌疑者的妻子在路边“发现”一只鞋，说“这不是美妮的鞋？！”于是翻案。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自己老婆发现这个鞋，而且只是个鞋帮，怎么也没法作为翻案的证据啊！嫌疑人的供述和死者情况几乎完全一致，疑点只有这只鞋。我记得起诉书里就有，对于他老婆如何发现鞋的描述，说她“瞅瞅，踢踢”，又大呼小叫，难以排除作假证的嫌疑。

 

很快李功见的妻子离开了，全家一直上告，记得当时他的侄子李强来某县火车站接我，我们一起在一家面馆吃饭，两个人抢着付钱，后来我忘记了到底谁付的，只记得李强后来又发过好几次短信感谢我。但是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看到李美妮尸体的照片非常平静，那是抽干了的发黑的小躯体，李功见的大嫂还让我别害怕，我说我不怕，我只是觉得惨。眼看这家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忘记自己有没有留些钱给他们，总之是觉得自己似乎天然的就同情他们，可又不知如何是好，这家人为了告状把尸体冰冻，已经是出离正常人的精神范围。我采访时只是因为李功见不再准备活着回来，带着女儿的遗体上北京自杀的举动，然而4年过去了，这个案子有任何进展吗？没有，当时我似乎采访政法委、法院、检察院许多人，他们都除了同情没有别的表示。

 

稿子写完对一个记者来说似乎就结束了任务，我这次又来商丘依然是为了一个震惊全国的冤案，在我只觉得怎么这个地方如此之民不聊生？然而没想到，那个案子的当事者已经离去，他也只有30多岁，居然没熬过这段日子，也没有等来杀人凶手伏法的那天，就这么死去了。李功见当时对我说，“本来我不准备活着回来了。”可他回来了，来了许多记者，似乎有了一些希望，然后呢？渺渺再无音信。他在绝望中挨了这几年就死了。

 

我心里很难过，我想也许赵作海要钱是对的，不上诉，也不伸冤，记者又怎么样，“你们不过是拿我的画报去卖罢了！”他最后突然发怒躲着摄影记者白菜，我们面面相觑的出来，仰望星空，无比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