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朵(北京)·一片情
那天在咖啡馆,赵克明让他的太太蒲艾龄戴上一枚玉色的戒指。
这戒指价值十一块。其中的五元来自于《银行周刊》征文比赛的佳作奖。赵克明说,为写这篇文章熬了两个晚上,指望能获得五十元首奖。那样的话,就可以买一枚重重的金戒指,替换掉现在戴在她手上的那枚。自从作品投入邮箱,他的心情一直起起伏伏。
赵克明说,其余的六元,是从两人共用的生活费的皮夹里拿的。不过,皮夹中原有他的一点钱,就当拿出来的是他的那部分。
“所以,这一枚戒指,是我买给你的。”
赵克明还说:虽然买不到金戒指,但是,首饰店的主人说,玉是传统的定情物。他没说出口的是:自从她飞身踢倒那个在他身后放射冷弹的人,这救命之情已经令他俩获得重生。她在他心目中是完美无瑕的好媳妇。
“可是,……”蒲艾龄说,“我是逼不得已才嫁给你的。”
“……你也是逼不得已才娶我的。”
蒲艾龄提醒他不要忘记,这是杜大耳和他的夫人安排的婚姻。这是上海青帮出于帮派利益的考虑做出的安排。她,是杜大耳的义女。所以他被安排成为杜大耳的女婿。五个月的婚姻生活中赵克明逐渐地知道了更多:她的父母死于帮派争斗,她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杜大耳不仅是义父,还是杀父仇人。
“不要排斥媒妁之言的婚姻。”赵克明说。他说不是从恋爱开始的婚姻也可以白头偕老。他说他的父亲前几年去世了,他死后不久,他的母亲某一天早上醒来,闭着眼睛去摸热水瓶,为了给他父亲喝一口温水,等想起他已经去世了,才痛哭失声。可他们两人结婚以前,谁也不认识谁,正如他俩一样。
“赵克明,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实在配不上你……”蒲艾龄转过头去。
秋天的早晨在黑夜中突然降临。枕上的鬓发触手可及。她已摆脱了刚才的噩梦,和在噩梦中重温过的父亲被打死、母亲被迫自杀的一瞬,而陷入无思无虑的深度睡眠。赵克明满怀热情地想:但愿她时常进到他的房间里来,在枕套和床单上留下她的气味。
然而当他为完成帮派的任务,从长沙交割黄金回来时,这套公寓中已经看不见她了。壁炉板上的信封中装着她退给他的那枚玉戒指。赵克明看到她房间中的衣物、卫生棉、安眠药和威士忌酒瓶。闻到公寓中化妆品和体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别人大概都闻不出来吧。人家会问他赵太太到哪里去了而他无法回答。他仿佛还看得到她赤足在地毯上行走,听得到她说话。他用窗台上她准备种水仙花的鹅卵石摆出她的名字:PAULINE。
这是一九三一年二月十一日星期三晚上。上海法租界海格路二三二号B楼F公寓。蒲艾龄不在这里。她和吕宋笛手私奔到了菲律宾了?心痛蔓延到他的肾脏和胃部,拧绞着他的肠子,赵克明想到蒲艾龄从前再三同他说起过:离开上海,到香港去,到别处去,到没有杜大耳的地方去。他还想到了那句令她听到以后赞同得跳起来的诗: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事出黄仁宇《长沙白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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