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朵（北京）·一片情 

    有人对终身未婚的罗兰·巴尔特说：“您并不了解女人的身体！”他回答：“我了解患病之中、弥留之际的母亲的身体。”

    罗兰·巴尔特的母亲亨丽叶特·班热生于1893年。她22岁成为母亲，第二年因为战争成了寡妇。她是一个爱好自然的人，生活极度简朴，毫无自恋，清新纯真。她从来不曾让她爱的人感到痛苦，整个一生中，她从来没有指责过巴尔特。在巴尔特眼中，她对待每一个人都仁慈可爱，出现在所有场所的举止都符合身份、颇有尊严。她是没有任何神经官能症、没有任何癫狂的母亲，在日记中，巴尔特说：“她的奋斗，她的沮丧，她的勇气，构成了一部无英雄姿态的史诗。”

    作为语言学和符号学家，罗兰·巴尔特满脑子都是不间断的元-语言活动，也就是说，他的大脑中充塞着解释一切现象的理论术语并且在进行不间断的思辨，而他的母亲呢，则从来没有这些。她令巴尔特感受到内心的平静。母亲去世之后，他所陷入的暴躁、恼火和苦涩，又完全是她过去状态的反面。他尝试继续按照她的价值度过每一天：做她从前做的饭菜，保持她做家务的秩序，住在她生前与他一同居住的房子里。他与生俱来的审美和伦理价值是从她那里得到的，她喜欢或不喜欢的东西构成了他的价值观。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已哀毁过度。朋友们愿意照顾他，为了安慰他的忧伤，他的朋友FMB要把美丽的埃莱娜介绍给他。罗兰·巴尔特毫不心动，对于人类身上焕发的美丽，他渴望的是一种超越阶层、不含有特定特征的美，——母亲的美。他不想去旅行，为的是让母亲房间里的花永不凋落。他不想从哀痛中痊愈，因为那不是一种病症，而是来自于眷爱。他甚至不愿意去着手母亲生病期间他有过的一些工作计划，因为那样意味着母亲的去世令它们得以实现。那种随着时间流逝哀痛变淡的想法在他都是不能忍受的，自我思辨、自我消耗、自我安排的哀痛是对于哀痛的一种简化，使之变成一般的“悲伤”，而悲伤会慢慢减少，“就像被人偷走了一样”。

    他死于1980年3月26日。在失去母亲后在哀毁中生活着的两年多时间里，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一再重读普鲁斯特写下的关于母亲的段落，并且在日记当中抄下了：

    “灵魂是不朽的，并且总有一天会团聚……” （事出罗兰·巴尔特《哀痛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