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聊斋美人
《聊斋志异》所以是一部引人入胜的书,书中类型不一、气质各别、来源多样的美女林立是原因之一。然而蒲氏松龄对美女的相貌描述惜字如金。“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美人的容色神情态度都写完了,又好像没怎么写,其间大片的留白等待读者想入非非;知名度最高的聊斋美人聂小倩,与宁采臣月下相逢,“仿佛艳绝”,又只是一个字的形容,而且还没看清楚。
偶尔蒲翁也会负责任地写真一下美女的姿容,比如狐女娇娜“娇波流慧,细柳生姿”,又比如另一狐女青凤“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我们从中揣测蒲同学的那道菜大概是聪明又柔弱的类型,也就是说,把狐狸这种生物的特长发挥到极致。不过,他似乎也不很执着于心动女生,《娇娜》中,孔雪笠后来娶了阿松,“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说明娇娜之美并非不可替代。对娇娜的描绘集中在眼部和腰肢,对跟她差不多的阿松就去写眉毛和脚,至于阿松的眼、阿松的腰如何,是否跟娇娜一样的亮,一样的细呢?他没说,我们却暗地里默默认为:那是当然。
《诗经》中说,“出其闉闍,美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朱熹老师对此解释说,那穿着如荼的红衣服的呢,是外面的野女人,很多,很美,可我不喜欢,我只喜欢家里那个穿白衣服的黄脸婆。朱老师此言透露了他的情趣:他认为红衣服比白衣服漂亮得多。而且他认为穿红衣服的女人豪放会勾引人,所以家里那位放心牌只配穿白衣服。这是朱熹版《红玫瑰与白玫瑰》?蒲松龄似乎也有类似审美,如那位海公子豢养的胶娼便是“红裳眩目,略无伦比”。但也有另一袭全然不同的红衣,那便是一出场便“着红帔,容色娟好”的辛十四娘。“从小奚奴,蹑露奔波,履袜沾濡”,这若落入朱老师眼中必是一副淫奔图像。然而她成为冯生妇之后,勤俭洒脱,日以纫织为事,还规劝冯生不要跟坏朋友来往,在妇德方面可以成为标兵呢!冯生有难时,她出奇计营救之,手腕翻天,至是你终于明白:辛十四娘之坚贞之保守是出于爱情,而非听多了朱老师的教训,内心自由的她本色是一枝含苞带露的红玫瑰。
松龄大哥对女性没有那么多偏见,这使得他笔下的女性美得各具仪态。婴宁“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小翠“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同样善笑,同样是狐女,有娇憨和明媚之别;莲花公主“佩环声近,兰麝香浓”,云萝公主“服色容光,映照四堵”,同样是公主,同样华丽,在宫中看见与在自己家里看见的不同。《青娥》那篇的主人公“年十四,美异常伦”,于是发生了:少年用仙人的斧子挖了个洞,钻到美人房间里,闻着美人的气味心满意足的睡着了。跟青娥一样,那少年也只是个小孩子,却做出了这种奇怪的事,足以印证青娥的美是如何的惨绝人寰灭绝天理令人一见就要发狂。在这个故事中,青娥的眉、青娥的眼如何我们已经不需要知道了,只有四个字:“美异常伦”,你看!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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