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笔法并不限于客观实录、理性求真,也有主观想象、艺术渲染的一面。明代学者董份就对《史记项羽本纪》所载鸿门宴沛公逃酒一节,提出了质疑:
“(项羽营中)必有禁卫之士,诃讯出入,沛公恐不能辄自逃酒。且疾出二十里,亦已移时,沛公、良、哙三人俱出良久,何为竟不一问,……矧范增欲击沛公,惟恐失之,岂容在外良久,而不亟召之耶?此皆可疑者,史固难尽信哉!”
在董份看来,项羽的营地内应当禁卫森严,刘邦进出军营,肯定会受到盘问,不可能说走就走,想跑就跑。而且刘邦、张良及樊哙等人离席很久,项羽不会毫不警觉,不置一问。更何况项羽的高级智囊范增心心念念要在席间击杀刘邦,以除后患,怎么会容许刘邦等人在外磨蹭许久?董份因此感叹说,历史书也不可尽信啊。
董份自号浔阳山人,有《泌园集》行世。此人为官不仁,为学略有所得。钱锺书评论说,董份对《鸿门宴》的质疑“入情合理”。不过,司马迁在描述刘邦逃酒一节还有这样一句:“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看来,粗莽如项羽,也并非傻头傻脑到“竟不一问”的地步。只是陈平如“赵老送灯台,一去更不来”,至少应算“漏笔”。
《世语新语》记载蒯越、蔡瑁请刘备赴宴,试图“因会取备”,“备觉之,伪如厕,潜遁出”。钱锺书认为这是模仿《史记》鸿门宴一节而加以附会。刘备的“伪如厕”,分明是效仿刘邦的“尿遁”故技;只是蒯、蔡欲效仿范增故智,怎么会愚蠢到忘了前事之失,而仍疏于防范、懈于追踪呢?
清初大诗家钱谦益认为司马迁之“史笔”胜班固远甚;如写鸿门之事,司马迁详细描述了沛公、张良、项羽、樊哙等对答之“家人絮语”、“娓娓情语”、“諈诿相属语”、“惶骇偶语”之类,班固却全部忽略不“记”。
钱锺书认为,钱谦益没搞清“文笔”
与“史笔”的区别。“文笔”讲究绘声传神,“史笔”讲究确凿可信。司马迁擅长设身处地、代作喉舌,班固则笔法谨严,不喜润色增饰,所以不如司马迁的文字有神采。可是文史有别,不能因此认为班固的“史笔”不如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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