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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马嘶洞平江1939年 |
分类: 旧事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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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家4
口在马嘶洞住了下来,不久,二哥就到长寿街做生意去了。这里与县城老家完全不同,一切对我都是新鲜的。在县城老家,我家就在县城墙旁边,屋前屋后也有山坡,但那山坡很低,我都能爬上去玩,并不太费力;可是,马嘶洞的四周全是高山,高得望不到顶,我无法到山上去玩。夏体胖的小茅屋坐落在高山下的一个小山坡边。屋后有大片竹林,屋前有一条小溪,溪中水流不断,很清也很浅。溪边还有一口井,用护栏围着。山是青翠的,长满了茅草,高山深处有杉树和油茶树。这里虽是乡下,却见不到稻田,村民都在山坡上种点地瓜。我们在这里住下后,正逢深秋季节,也是收获地瓜的时候。地瓜收到家以后,家家都先用大木桶洗干净,用一种特制的刨子,将地瓜刨成丝,趁秋后阳光,用大幅席子将地瓜丝晒干,然后用干燥的密封的铁制容器储藏起来,这就是当地村民的口粮,一般可吃到第二年的秋后,不会发霉变烂。每顿饭,只放少许的大米,然后加上大量的地瓜丝一起煮,这就是当时乡下村民长年吃的主食。我在县城吃的是大米饭,到马嘶洞以后便开始吃地瓜饭,我吃得惯,觉得地瓜饭很甜,好吃。
在县城,我家烧的柴全是买的。母亲老嫌柴贵,有时还上当,买的柴含水很多,尽冒烟,燃烧不起来。这里烧柴却很方便,用不着花钱买。一是有大量茅草,割下来晒干,就可以烧水做饭;一是可到山上去捡干柴,枯死的树枝满山都有,一个半大的小孩大半天可捡回一大捆;一是可砍一部分杉树晒干做柴烧,树兜更是冬天围炉烤火的好燃料,每家都要储备一大堆。
吃油也不用发愁,秋后把油茶树上的油茶子摘下,晒干即可榨油。从马嘶洞到更鼓台的路上就有榨油坊,每家都可用油茶子到那里去换油。
要吃青菜可以自己种,但当地村民种菜的不多,都习惯吃腌菜。肉是很少吃的,只是逢年过节才买点吃。自家养猪杀猪的很少见,尽管山里村民也有熏腊肉的习惯,但熏腊肉的也不多。马嘶洞缺少的只是盐。仗打起来,到处实行封锁,什么也买不到。可是,我们在马嘶洞却不怕,因为马嘶洞什么都有,只怕没有盐。盐越来越珍贵,价格也不断上涨,妈妈老发愁怕在乡下日子长了没盐吃。
我在马嘶洞,不仅感到新鲜,还得到了很大的自由。这里没有学校,家里无法送我去念书,我可以整天在外面玩。不足的是,这里人口稀少,和我同龄的小孩更少,我没有玩的伙伴。父亲的老友夏体胖,五十多岁了,过去长年在汉口打工,见过世面的,至今未成亲,仍是独身一人,自立一家。他的哥哥夏舒老,老夫妻仅一个儿子,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娶亲。夏体胖的妹妹秋大嫂,丈夫早已去世,倒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叫水生,比我大三岁,女孩叫月妹子,比我大一岁。可是,水生是一个小“当家的”,全家的烧柴要他到山上去捡,全家的用水也要他去挑,他哪里有时间跟我去玩呢?有一次,水生提出要带我到山上去捡柴,我高兴得直跳,可母亲硬不让我去,说怕跌伤,怕被蛇咬,怕出事。我在地下打滚,大哭大闹,母亲也不心软。大姐有点耳聋,这时更装做听不见,躲在一边不做声,不出来帮我说话,我有时真的恨她们。水生见状早就上山了,马嘶洞的小茅屋里又只留下孤零零的一个小男孩了。月妹子是个女的,我不愿跟她一起玩,她要做的事也很多,扫地、洗碗、学做针线活、刨地瓜丝,从不理我。我想,你不理我,我更不找你,我们连话都不说。幸好不久,我发现了自己的新天地,那就是在小溪里玩水。溪里的水清澈见底,可以赤脚在水里玩,可以捉小虾米,还可以用石头把溪水挡住,用一根小皮管子的一端放在水的上游,然后在另一端用嘴一吸,溪水就乖乖地顺着皮管跨过用石头做的墙流过来,看着那溪水顺着我的旨意而流,心里好开心啊!常常一玩就是半天。要不是母亲或大姐来叫我,我可以在这里玩上一整天。
深秋,山区的风特大,可是阳光却异常暖和,夏舒老和秋大嫂两家忙着刨地瓜丝,男女老少一起上场,山村的小院十分热闹。水生和夏舒老的崽刨得最快,两只手能同时刨,最后剩的那块皮也很小很小,我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趁他们用箩筐取地瓜时,我也拿一个地瓜学着试刨,他们一见就大喊:“泛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把手弄坏了,我们可赔不起啊!”这时,母亲就会在屋内喊:“泛伢子,你又在闯祸,快给我回来。”于是,大姐就会出来把我领走。
跟着母亲、大姐到更鼓台去买肉,一路上是最好玩的。从夏体胖的小屋出来,经过一条唯一的羊肠小道,很快就可到从更鼓台到平江县城的官道上。从我们刚来那天过兵以后,日本兵再也没有来过,听说,日本兵侵占平江县城后,不到2周又从县城撤出,乡下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平静。走出马嘶洞,不仅看到官道,还看到和官道并行的大沙河。秋冬水落,有水流的地方很窄,整个河床全都是沙子。在水面稍宽的地方,有人弯着腰在干活,不知是抓鱼还是干别的事。我挣开母亲的手,跑过去看。只见每人手里都有一个两头稍高中间低的长方形木盆,不断的将水和沙子舀进盆内,然后将盆来回摆动,过一会,倒掉旧的泥沙,又舀进新的沙子和水。他们面对着太阳,弯着腰,老是那样艰苦地重复地劳动着。我问母亲:
“这是干什么呀?把沙子摇来摇去的。”
“这是沙里淘金。”
“能淘到金子吗?”
“一个月半载,说不定还碰不到一次。”
我真希望老乡能淘到金子,站着老看,不想走了。可是看了老半天,也未见有人得到金子,只好在母亲的催促下跟着母亲、大姐上路。路上,我问母亲:“那么苦,还得不到金子,为什么还有人去做呢?”
“没法子,没有别的生计,只能吃点苦,碰碰运气。”母亲叹着气说。
官道两旁的开阔处,也能见到很少的稻田,房子多起来了,大多是茅屋,也有少量的瓦房。途中还有一处榨油坊。沙河的水,通过一条小沟,引到榨油坊,通过水的冲力,转动大叶轮,然后带动榨油机。油茶子经过榨油机一压,成了一个个的圆饼,茶油却从另外的管道缓缓流出,香气扑鼻。每次经过这里,我都要看大半天,一直到被母亲、大姐拖着才离开。
更鼓台让我很失望。这里不像平江县城,见不到商店,更看不到街道。既买不到糖果,更买不到我爱吃的牛肉干。这里仅有一个铺面,那是卖猪肉和油豆腐的。猪肉也不是每天都有,要隔三天或五天才杀一头猪。有几间饭铺,那是给过路人打尖住宿的,也没有店铺门面。每次从更鼓台回来,母亲总要买点鲜猪肉、油豆腐,从老妇篮子里买几个鸡蛋,从小孩提的篮子里买点火焙的小鱼小虾。听母亲说,我们从县城逃难出来,身边仅五元钱,可是我们在马嘶洞住了大半年,生活还不错。
童年的马嘶洞,逃难生活中的马嘶洞,自给自足经济的马嘶洞,贫穷的马嘶洞,在我的一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对我一生的影响也极其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