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心中必有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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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最爱王阳明的这两句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爱它不只是因为它的意思好,更是因为它的文字美。且这种文字的美没有丝毫的张扬,恰如山中的花树一般,自开自落,浑然忘我。王阳明的“心外无物”思想,也在这两句悠然自得的话语中,表达的淋漓尽致了。
而这种悠然自得的语境,也恰如阳明先生当时对话的情境——先生游南镇。这不是书院内正式的讲学,而是三五知己好友,在天地山水间自在闲游。“心游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一个“游”字,似乎已经有意无意的昭示了一切,一切只是一种纯然的存在:如天地,非来非去;如山色,若有若无。古人为诗作文,讲求微言大义,字里行间,无形中自有其不可言说的妙处,如同每一部佛经中的对话,或《论语》中的一问一答,何人问语,如何答话,看似无意,实则自有奥妙在其中。
只是,若要切实明白王阳明的“心外无物”思想,就要先知道“心外无物”的“物”究竟是何物。因为,“天下无心外之物”,换一种说法就是:世间所有之物都在自己心内。而一个人的心究竟有多大,居然能装得下世间万物?这颗“心”会是啥样?这些“物”又是什么?
《六祖坛经》记载,昔日法达禅师礼拜六祖慧能大师,头不至地,六祖曰:“汝心中必有一物”。既然是“心外无物”,自然是“心中有物”,而这心中一“物”是何物?法达曰:“念《法华经》已及三千部”。原来法达心中这一“物”,并不是一件具体可见之物,而是念完三千部《法华经》之后,心中滋生的一股傲慢之气。
可见这心中之“物”,并非如世人所认为的客观存在之物。客观存在的《法华经》,供在书案上厚重的一部,肉眼看得见,也易令人生起一颗恭敬心;心里的《法华经》看不见,却悄然滋长了人心的傲慢。看不见的世界,有时比看得见的世界,更易遮蔽人的双眼,染污人的慧心。
“物换星移几度秋?槛外长江空自流”,诗人王勃心中即有此一“物”:恃才傲物,狂妄不羁。阳明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人世间有太多功亏一篑的残局,往往就失于一个“傲”字。与王阳明同一时代、年龄相仿的唐伯虎,虽才华绝世,而命途多舛,穷困潦倒,郁郁而终,也只因一个“傲”字。
曾国藩曰:“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诚斯言也。只是,人不轻狂枉少年,王勃的英年早逝,或许与他的狂傲无关;然而,历史扑朔迷离,究竟真相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唯有一篇《滕王阁序》还在被后人传颂:“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慨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阮籍,也曾借他人杯中酒,浇自己心中块垒。而这心中的“块垒”又是何物?当然不是心中真的有一肉眼可见的“物块”,而是心中的郁结之气。只是心中这一无形的“物块”,却也实实在在的惊扰了一个人内心的宁静。
曹雪芹《红楼梦》里写贾宝玉去过袭人家中以后,袭人的母亲和哥哥见到二人那般景况,心中“越发一块石头落了地”。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固然也是心中之“物”,但又怎么可能是肉眼可见的客观存在之物?
唐朝有位学者李渤,自幼酷爱读书,号称读书破万卷,人称“李万卷”。有一天他问智常禅师:“佛经上说‘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可是一粒小小的芥子,怎么可能装得下那么大的一座须弥山呢?”智常禅师回答他说:“听说你读过万卷书,人称‘李万卷’,可是你的脑袋看起来只有椰子那么大,那么,你又是如何将那万卷书放进你小小的脑袋里去的呢?”
世间有很多的“物”,只在人心中有,而客观世界里没有。王阳明所说“心外无物”的“物”,就是人心中独有,而客观世界里没有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