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爱情；有些人死去，也是为了爱情。爱情这两个字，仿佛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迷，却始终撩动着无数人的内心——不畏生死，不分中外，不论古今。

唯独她，一直孑然一身，守身如玉，四十年未改初衷。她不是为谁守节芳心不移，也不曾为情所伤情伤难愈，也并非看破红尘不问情欲，她只是不明白，人为什么喜欢谈情说爱？更不明白，人为什么想要结婚生子？最令她迷惑的是：谈情说爱谈婚论嫁本是人世常情天地至理，她为何不明白？又为何总想要明白？

只要弄不明白就不谈情说爱。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从读高中起就开始这样对自己说，一说就说了二十多年，直到如今。

如今她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着她长久以来的困惑，这个困惑吞噬了她的青春，磨灭了她的韶华，但她的神情是坚毅的，丝毫没有青春已逝芳华虚度的哀伤。

因为，她并非真为爱情所苦，只是不明白生命的意义。

爱情，是个迷；比爱情更无解的，是生命的意义。

她为了寻求生命的意义，竟不惜搁浅比生命更珍贵的爱情。

这真是一个奇女子，我想。

更奇的是，这个奇女子迥异的心路历程，竟也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的。

（二）

在她出生以前，准确的说是在她投入妈妈的肚子里以前，她已经有了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那个年代还是缺吃少穿的年代，她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的诞生，就已经使一个原本贫困的农村家庭更加揭不开锅，而她却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入了娘胎，着实令这对淳朴敦厚的农村夫妇犯难了。

去，还是留？这是个问题。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严重到关乎一个无辜生命的生死存亡。

父亲蹲在地上一个劲儿抽旱烟，母亲坐在炕上一个劲儿抹眼泪，怀里还抱着不足两周岁的小哥哥，两个姐姐都不知所措的躲在炕里边，四只黑亮的小眼睛忙碌的转动着，一会儿看看地上抽烟的父亲，一会儿看看炕上抹泪的母亲，不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此时屋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或者说，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实在不行……就拿掉吧。”父亲费了好大的力，终于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母亲“哇”的一声就哭起来，接着小哥哥也莫名其妙的哭起来，两个姐姐也跟着不知所以的哭起来，只有她忐忐忑忑的窝在妈妈的肚子里，不哭，也不笑。

母亲并没有把她拿掉，不是不想，是不忍心。可是，家里实在无米下锅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多少余粮，借都借不来——她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个时候父亲母亲究竟是怎样把她和哥哥姐姐们养大的，还有后来的弟弟和妹妹。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奇迹发生了，母亲犹犹豫豫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决定要把她生下来。在这之前父亲倒也没有硬逼着母亲堕胎，那个年代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也不兴堕胎（难道说这个年代就时兴堕胎了吗？），不过父亲还是提醒了母亲一句话：“你赶紧拿主意吧，眼看肚子越来越大了，到时候再拿就不人性了。”就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也让母亲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基于家里现实的状况，母亲也不是特别想要这个孩子，可是一想到要亲手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母亲就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心里顿时就吓的直打哆嗦——想到这儿她又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好多年轻的孕妈妈们，打掉一个孩子就跟来一次月经一样正常，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啊，随随便便就打掉一个孩子，那不就成了“草菅人命”了吗？联想到这一点她心里也有点儿哆嗦。

就在母亲犹豫不决骑虎难下忧心如焚的时候，恰好姑妈给母亲出了一个主意：“实在不行你就先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个男孩儿就自己留着，长大了也是一把劳力，要是个女孩儿就给她找个好人家领养，也算对得起一条命。”母亲一听心里当时就笑了，就把家里揭不开锅这茬儿给忘了，可是面上丝毫没表现出来，先偷眼看看父亲，见父亲没反应，那就表示默认了，于是母亲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于是经过三个月的漫长等待，她的去留问题终于有了圆满的答案，她可以继续安稳的在妈妈肚子里生存下去。但她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好像受了不小的委屈——如果当时她有感觉的话。（可是，难道会没有感觉吗？）

不过问题并没有到此结束，去还是留，在她出生之后，仍然是个问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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