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行》里的“金盆”来自何方?
(2022-11-04 19: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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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行》金盆香泉《曲江对雨》胭脂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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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杨贵妃初承恩召,与父母相别,泣涕登车,时天寒,泪结为红冰。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大家知道,这首《桃花行》在书中由林黛玉题写,实则是作者手笔。史上将美女比作桃花的,以崔护最为著名,他的《题都城南庄》传颂至今。但还有一位,将四大美女之一的杨贵妃也比作桃花,就是清初戏曲家、诗人洪昇,他在《长生殿·埋玉》贵妃缢死后痛哭道:
当年貎比桃花,桃花。(高力士)今朝命绝梨花,梨花。
因为杨贵妃以一条白绫,惨死在马嵬坡佛堂外梨花树下:
唉,罢,罢,这一株梨树,是我杨玉环结果之处了。
所以,薛宝钗的“海上仙方儿”冷香丸必须埋在梨香院的“梨花树下”。“梨香院”即借指华清宫“梨园”,你看贾府的戏班不住别处,只住梨香院,这是不言而喻的。而“海上仙方儿”来自白居易《长恨歌》“忽闻海上有仙山”,且“梨花一枝春带雨”。《桃花行》,即桃花诗,源出唐乐曲名,唐中宗景龙四年春,设宴桃花园,群臣献桃花诗,上命宫女歌之,其中十二篇入乐府,号曰《桃花行》(见唐武平一《景龙文馆记》)。一个清人作诗借用唐诗唐曲(唐曲不同于人人可用的词牌,两回事),就如同五十四回里贾母不喜听《凤求鸾》而偏偏点唐朝皇家乐曲《将军令》一样,这些都是偶然的吗?另话不提了。
《桃花行》吟颂桃花,以花喻人,将桃花拟人化,充满了哀伤,此桃花当然是黛玉自己了。“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宝钗、宝琴等人都认为是黛玉风格,是哀音。但多少年来,由于不知红楼诗词的意境来源,人们只能从文字表面来诠释诗意,显得苍白而无力,《桃花行》也概莫能外。全诗表达了黛玉的境遇和心情,用“杜宇啼血”与“惨于羽野”一样,对于一介平民来说都是用典过高的(帝王级的)。然而透过表面看实质,黛玉是以杨贵妃的原形来塑造的,一切就情有可原了。这首古风长句,我们不说别的,如“花解”、"茜裙"等词语的解读,就说其中的两段词意:“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眼流红泪,从古至今,只有一人,杨贵妃也。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红冰》有记:
洪昇《长生殿·春睡》介绍杨妃写道:
漫揩罗袂,泪滴红冰。
史料记载,明明白白。这四行诗,几乎就是白话文,可现代人就是不往“红泪”上解释,有兴趣的人可以读读现有的红楼诗词讲解书,不知他们在回避什么。“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又如何解释呢?现有的标准答案是:“侍女用金盆送了水进来,面容的倒影蘸在清冷的泉水中。”这两句诗解对全诗来说有什么含义呢?完全是多余之辞,即便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博导、教授也解释不清。但用《 长生殿》一对照,这两行诗的隐义便昭然若揭。这只“金盆”不是普通的金盆银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这只“金盆”全名叫“化生金盆”,是流行于唐朝的一种风俗,七月七日乞巧节,女人们将蜡制的婴儿放在盛水的金盆中,以求生子。在《长生殿·密誓》里成了杨贵妃在乞巧节上拜告、祈祐的供品:
(二内侍挑灯,引唐明皇上)秋光静,碧沉沉轻烟送螟。雨过梧桐微微冷,银河宛转,纤云点缀双星。......
杨贵妃引永新、念奴同(二宫女各捧香盒、纨扇、瓶花、化生金盆上)......(作将瓶花、化生盆设桌上,永新捧香盒,贵妃拈香介)妾身杨玉环,虔爇心香,拜告双星,伏祈鉴祐。愿钗盒情缘长久订,(拜介)莫使做秋风扇冷。
请看,宫女(侍女)捧来了一只稀罕之物——化生金盆,香盒、纨扇、瓶花都是宫里或民间的寻常之物,只有这“金盆”才是重头戏,才会出现在《桃花行》诗句里,它放在了供桌上,乞求情缘长久,莫使秋风扇冷!所谓“秋风扇冷”不就是“胭脂冷”吗?再看“香泉”,则是唐明皇对华清池温泉的专称:
香泉柔滑宜素肌。朕同妃子试浴去来。(《长生殿·窥浴》)
可见“金盆”、“香泉”都是典故,寓有别意。这句诗的背后隐语是:乞巧祈拜密誓时的供品(誓言)尚在,但华清温泉(暖香)映照的人儿已经冰凉,成了冷香。这个“蘸”字《长生殿·惊变》里曾用过:“睡银塘鸳鸯蘸眼。”作“耀眼”解。解读到这儿,可能仍有人半信半疑。好吧,我们还有一个证据:书中宝玉读罢《桃花行》,宝琴说这诗是她作的,宝玉不信,宝钗笑道:
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
“丛菊两开他日泪”为杜甫《秋兴八首(其一)》,不是桃花春暖盛开的季节。“红绽雨肥梅”诗名《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共十章,初夏作。前两句是作者行文的障眼法,唯“水荇牵风翠带长”是重点,此诗题名《曲江对雨》,作于春天,与桃花同期,全诗如下:
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
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谩焚香。
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
杜甫乃将李杨轶事文学化的首创者,其名作《丽人行》、《哀江头》皆以天宝遗事为题材,这首《曲江对雨》也是其于“安史之乱”后游曲江的感叹之作,当然是《桃花行》作者要点题的诗文,并为之作了最好的注脚。曲江是杨氏家族奢华极致、醉生梦死的标志,蕴含了多少李杨遗事、兴衰荣枯?“水荇牵风翠带长”上一句是“林花著雨胭脂湿”,有着“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意蕴,也有“香泉影蘸胭脂冷”的借代,“胭脂湿”与“胭脂冷”义相近。争论《桃花行》是谁作的重要吗?点题才是关键,并由宝钗指出,显然两诗有借鉴、相通之处。《红楼梦》没有闲笔,需读者细细品味。这些文学对比、文化传承,只要我们心正气定,并有一定的文化感悟力,我们都能体会到作者下笔时的良苦用心,而有别于那些无谓的猜谜索隐。
《桃花行》里的“金盆”来自何方?有谁知它原来是爱情誓言的见证、信物?通过典故解读、史料鉴证、文学对比,相信你已经找到答案。如果这是一只普通的盆子,放在一首吟颂桃花的诗里又起什么作用呢?只能显得突兀、平庸、格格不入,更无法体现出红学家们对曹雪芹那五、六个“伟大”的赞美。只有依据文本,放在《曲江对雨》一样的兴亡背景里考察,我们才会领悟到作者力透纸背的深意。
注:戏词里的个别专人名称为方便阅读,已直接译成对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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