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月亮
半个月亮升上来,整个月亮升上来。柔和的光,洒在西部莽苍苍的山野。西部的蓝天,洁净得看得见星星细微的毫芒。有云块飘过,巨大的暗影,缓慢地游荡过天山的身躯。
车在迷茫的白色中开行,我在朦胧中,听到身旁的手机铃声,接着是王志强站长压低了的回话:
“那人家毕老师不也在外头么……”
“给姐姐好好陪个不是。我们看样子赶不回去了。真是对不起——”
我料定这话和我有关了。果然是。司机说,王站长这两天家里有客人。大姨子从遥远的兰州过来看望妹妹一家。嗨,正赶上你这北京的公务。
更加要命的是,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一家人要团圆的。看我,这个日子赶得实在不好。
王站长反倒安慰我,没事,没事,你难得来一回么。
最难以安排妥帖的是,王站长的大姨子一家,明天早上一早飞回兰州。看样子我们今天晚上赶不回伊犁了。明天送行要见不上面,王志强就太失礼了。
我们决定当晚赶到一个距离伊犁较近的县城。第二天一早直奔机场送行。问清了起飞时间,王站长说来得及。
一早出发,待赶到机场,客人已经进了候机楼办理登记手续。手机把两家人呼唤出来,就在机场楼外,我给他们10多口子拍了合影。急匆匆地见面,急匆匆地话别,王站长和亲戚家人见面不过5分钟,又紧急送他们进港,提前办安检。
能看到客人眼里凄然的泪光,毕竟进一次新疆不那么容易。一家人兴师动众团聚一回,要下好大决心呢。
我们就是穿过了一趟伊犁机场,送走客人,车拉我们直接去了查布查尔再看点。
2008年的中秋节,就在我们东西奔突中间度过去了。天月依然皎洁,在车上王站长长久沉默,他肯定陷进难以解脱的自责了,心,让悔疚一点一点咬着痛。
伊犁地区这样出色的能源建设,当然和这个带头人大有关系。再回到伊犁的晚上,我和他聊起了他自己。这个汉族汉子说自己的成绩却难开口。我只好多说家事。
他是四川资中县人。1964年父母先过来,到煤矿挖煤。来时他才两岁。后来全家下放到国营农场。弟弟至今还在农村,和那些兵团的退休职工一样。
他读过农校,毕业当老师。1999年调到能源办。他说这里的牧民特好,你给他办了事,他就不让你走,赶天叫喝酒。进了屋子就宰羊。村里修池子时,住一个月,天天有人叫,一看不妙,只好偷偷跑掉。
难道没有什么困难吗?他说有,刚到时,单位只有一部电话,交不起话费让停了机。这时要培训技术员,伊犁有四个名额。没办法,偷了老婆的工资卡,取了一万元,带了四人培训回来,花得只剩下两千了。
跟着他,看来家人总是吃亏。他不好意思,只有苦笑。
在伊犁过了中秋节,我就赶到喀什去了。快离开新疆时,我和司马义告别。说起王志强的家事,心里愧疚得很。人家撇下一屋子远方来的客人,陪我在奔跑中过了个节。
司马义任我说,像是在想什么。一会儿他定睛看了我,突然开了口:
“王志强的老婆得了乳腺癌,动了手术不久。姐姐和姐夫是赶到伊犁来伺候病人的。”
原来如此!
站里正忙,他只好动员亲戚去陪侍病人。我来考察,忙上加了楔子,他只能割舍了一头。这个病人得的是这么危险这么麻烦的病,这个病人又是他至亲的亲人。我们基层能源干部,为工作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承受的牺牲。王志强这样,都这样。
我想起了,和你说着话,他突然就会背过脸去看天。那是在强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致失态啊。
于是我永远记住了伊犁那个中秋节,记住了那个应该团圆没有团圆的节日。
西北的月亮,金黄色的光线逐渐变得淡白,沙漠的波纹沉默地铺展到天边,地上是柔和的凄清的如水月华。

急匆匆赶到伊犁机场,客人已经进了候机楼。给王志强家人和大姨子一家拍了合影,上车又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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