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汴京有内外两城。内城方圆二十里许,外城四十余里。出了外城,稍往东北,“新封丘门大街两边民户铺席、外余诸班值军营相对,至门外约十余里。其余坊巷院落纵横万数,莫知纪极。处处拥门各有茶坊、酒店、饮食、市井经纪之家......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复有开张。如要闹处去,通晓不绝。”在这种市场繁荣、市民阶层壮大的情况下,反映市民生活情调的歌唱文体——新声(即词)也便在唐末兴起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繁荣起来。该书的序言里还说:“垂髫(tiao)之童,但习歌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这种娱乐高涨雄武不扬的状况,必然会让那些华夏热血男儿,神州勇壮豪士,戍边慷慨将士,濡墨染翰,展纸挥毫,写出如同唐人的边塞诗一样的边塞词。说几首于后:
(一)、范仲淹统军戍守西北边塞写的《渔家傲》
宋仁宗时,西夏是从西北方面侵扰中原的强大势力。宋仁宗赵祯宝元三年(1040年),范仲淹任陕西经略副使(边防军事副长官)兼知延州(今延安),负责率军抵抗西夏入侵达四年之久,在防御上起了很大的作用。当时民歌赞扬他是”西夏闻之惊破胆“的英雄,西夏人赞他“胸中自有数万甲兵”。他于军营虎帐中赋《渔家傲》数首(今存一首),述说边镇苦况,抒发感慨情怀——
“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上片侧重写景,既富有西北边塞的独特风光色彩,景中更带有雄强的感情。”塞下“点名卫戍区域,”秋来“明告季节。”风景异“三字,突出塞下风光实在与内地风光大不相同。接着续写南去至衡阳回雁峰之雁阵,毫无留恋这塞下秋日风光之意。”无留意“遒劲强力地透露出”塞下“秋来酷寒,风紧萧索之荒凉景象。再加上,落日残阳时分”四面边声连角起“的悲怆气氛。画角声声,层峦叠嶂,孤城一座,烟雾弥漫,落日黄昏,城门紧闭,悲壮苍凉,雄浑豪壮。”孤城闭“三字,既写出形势之严峻,也为下片抒发情感作伏。
下阙侧重抒发戍边卫国、抵御外患、建功立业之决心和对家乡亲人的深切思念。”一杯“、”万里“,悬殊对比,诉尽了杯酒难销的浓重乡愁。”燕然未勒归无计“用东汉窦宪大破入侵强敌匈奴于燕然山,勒石记功,凯旋而归之典故,表明自己的热切渴盼。”羌管悠悠霜满地“远承上阙写夜景:呜呜咽咽的羌笛声声,茫茫夜雾,严霜遍地,朔风吹寒。在此凄清寒夜,满腔爱国热情的戍边卫国将士,乡情亦浓重,思念亲人,难于入眠,遥望耿耿星河,远望南天家乡。”人不寐“三字,宕开笔墨,由己及人,道出将军与征人共同之感情:既然希望获得伟大胜利,又因战争艰苦长期,故而便有了思乡念亲情怀生起的复杂矛盾情绪。
词章所写,乃范仲淹以身历苦况之叙述,眼见风光之描摹,抒发爱国情思,首开边塞词之作。情调苍凉悲壮,感情沉挚雄浑。
(二)、蔡挺率军抵抗西夏时写的《喜迁莺》
蔡挺,字子正,宋城(今商丘)人。宋仁宗赵祯景祐元年(1034年)进士。率军知庆州(今甘肃庆阳)、渭州(今甘肃平凉),屡败西夏犯边。治军有方,甲兵整习,长若寇至;拜枢密副使(同宰相),卒后谥肃敏。《宋史.蔡挺传》称“(在)渭久,郁郁不自聊,寓意词曲,有‘玉关人老’之叹。”北宋人魏泰于其史料性笔记《东轩笔录》卷六中赞其词“盛传都下”。今仅存《喜迁莺》词一首,诗四首。词为——
“霜天秋晓,正紫塞故垒,寒云衰草。汗马嘶风,边鸿叫月,陇上铁衣寒早。剑歌骑曲悲壮,尽道君恩须报。塞垣乐,尽双鞬锦带,山西年少。
谈笑。刁斗静,烽火一把,常送平安耗。圣主忧边,威怀遐远,骄虏尚宽天讨。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太平也,且欢愉,莫惜金樽频倒。”
注释——
紫塞:北方边塞。(晋)崔豹《古今注》:“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紫塞焉,”(南朝.宋)鲍照《芜城赋》:“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
鞬(jian):悬挂马上的盛弓器具,常与橐连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左执鞭弭,右属橐鞬。”(唐)元稹《对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我太宗文皇帝鞬橐干戈。”“橐(tuo),袋子。
山西:华山以西的地方。古代有“山东出相,山西出将”的说法。
刁斗:古代军中用具,白天用来煮饭,夜晚敲击巡更。《史记.李将军列传》:“舍止,人人自便,不及刁斗以自卫。”(唐)李颀《古从军行》:"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耗:消息;音信。(唐)李朝威《柳毅传》:”脱获四耗,虽死必谢。“
宋神宗赵顼熙宁年间(1068——1077),蔡挺率军戍守渭州,心感身受,于军帐中写下一组《喜迁莺》词,此为仅存的一首。词写边塞风光和戍边生活,既是一曲”从军乐“,亦是一首”思归曲“。
上阕侧重写秋冬季节”“霜天”、“寒云”边塞风光,而将士们冲风冒雪,汗血宝马嘶鸣驰骋,高天寒月,雁阵鸣叫,虽然在这陇上边塞,铁甲早早寒冷,却高唱击剑壮歌、驰马豪曲:边塞城下,全是弓橐飘锦带的华山以西青年勇壮之士。下阙主要叙述边关暂时相安无事,人们谈笑着,刁斗不敲,一把微弱烽火,报告着暂且相安消息。然而到了岁华向晚的年末时候,思乡念亲的愁思便起,惟只希望”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频倒“
。
词章真实地反映了北宋早年西北边塞将士戍疆卫国的生活和精神风貌之外,更有渴望”太平“的方面。
(三)、抗金英雄词人辛弃疾的《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
宋宁宗赵扩开禧元年(1205年)三月,时年六十六岁的辛弃疾,被派往距离宋金边界极近的重镇京口(镇江)任知州,这对于以“将种”自命,一心想要上战场抗金的英雄词人来说,实在是喜从天降。故而,一上任,他便立即招兵买马、搜集情报、制定行军规划,积极备战。一日,他登上位于京口东北北固山上的面临长江的北固亭(又名北顾亭),心生感慨,赋就此词,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上片,通过怀念古人古事,感慨江山依旧,国事多艰,正是用人之际,然而,如同孙权一样的英雄哪儿去找?一个“觅”字告知,应当主动积极寻找求索,流露出无限向往崇敬抗敌御侮英雄的情怀。接着说如同孙权一样踔厉奋发、创造英雄业绩的千古风流人物,都会被历史的风尘卷扬而去。不过,在那夕阳晚照的草树杂生的平平常常的街巷里边,却常常住着如同南朝宋武帝刘裕一样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北伐英雄。下片引典抒怀,南朝宋文帝刘义隆大意轻敌,草率出兵北伐,落得个仓皇而逃。进而,又用四十三年前英雄词人自个儿的亲见事实,告知抗敌固然关要,但千万不可“草草”。接着又用目下所见长江北岸之瓜步山上的后魏拓拔焘(小名佛狸)的祠庙前,人们正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祭祀社神活动,看不到些微抗敌的景象。前沿这般,后方可知。面对如此景况,一定得做好抗敌充分准备。“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言说自个儿虽然年老而雄心尚在。
整首词,通过怀古,体现了英雄词人坚决主张抗金而又反对冒进的思想。他念念不忘中原沦陷区的土地和人民,抒发了老当益壮的强烈战斗意志。风格沉郁苍凉。明代大才子杨慎在其《词品》中说:“辛词当以《京口北固亭怀古》为第一。”的的确确,这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是《稼轩词》中最优秀的爱国篇章之一。
(四)、状元统帅兼民政长官张孝祥的《浣溪沙.荆州约马举先登城楼观塞》
张孝祥,字安国,宋高宗赵构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进士第一,钦点状元。宋孝宗赵昚(shen)乾道四年(1168年)任荆南湖北路(相当于省)安抚使(掌管一路军政民政的长官),率军驻扎其时与金人对峙的国防前线荆州(今湖北江陵)。秋日的一天,约友人马举先登上荆州城楼,观览边塞有感,赋《浣溪沙》一首——
"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淡烟衰草有无中。
万里中原烽火北,
一樽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
秋高气爽,红日似同蘸水洗涤了一样明亮地高挂碧霄,朗照大地。戍边守疆的将士们刀剑出鞘,鸣声遍响,红旗猎猎,迎风招展。眺望远方,轻淡的烟雾,衰枯的野草,似有若无。虽然说目下暂且相安平和,然而,那一片烽火以北的万里中原大地上的父老百姓,却如置冰炭之中痛苦地生活着。朋友,你我于这戍楼东边,一樽又一樽不停浊酒下肚,直至坛酒将尽,洒泪胸前,面对凄厉的寒风(悲风)。
附——
《宣城张氏信谱传》里说:“荆州当虏骑之冲,自建炎以来,岁无宁日。公(张孝祥)内修外攘,百废俱兴。虽羽檄傍午,民得休息。筑寸金堤以免水患,置万盈仓以储漕运,为国为民计也。”
2022年4月18日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