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怕失去爱时，爱就常常是焦虑的。

所以你问我，爱究竟是什么感受，我会说，爱是喜忧参半。

所以你问我，我有多爱我的太太，我会说，她是我的悲欢。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今天，太太四十，

她的生日不仅仅是一个出生纪念，更是我们俩关系的确立的日子。

那时在北京，那是一九九九年的这个日子，那天她二十岁，那些日子，北京街面上飘着羽泉的《最美》

一九九九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就是北四环刚开挖，还是一条非常宽阔的泥沟。这条泥沟往南，是三环，阜成门

啊安定桥马甸儿北太平庄这些寺方，泥沟北面，还是一望无尽的半人高的野草，瘦树和老鸦窝。

我太太是一个非常随性的女孩子，从来不化妆，穿衣服也随随便便的，但那天生日时，她穿上了一套白纱裙，黑

皮鞋。拉着我的手，在街上走。

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我们现在也常常拉手，一回首，已经整整二十年。

人到了中年，才明白再漫长的过往，回首也只是云烟，所以人在少年时，总是非常期待未来，而到了中年，就会

更加珍惜现在。

老了，一双眼睛昏花得看不见真切的彼此，满心就都是对过去的怀恋了。

我从上个月开始想 ，应该给太太什么样的礼物，但是直到现在我也没个头绪。

连她自己也没个头绪。

但我并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她最想要的，因为她最想要的，也是我最想要的。

那就是我们俩一直相伴下去的岁月。

婚姻，实在是一男一女可以要求的，最简单的也最奢侈的东西了。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是自私的人说的话。

自私的人，一心求欢，并不求另一人幸福。

所以自私是婚姻的坟墓。

我说这话，并不讨喜，因为现在婚姻几乎式微，爱情则简直如同婚礼一般流程化了。男孩子喜欢女孩子，在微信

上让她多喝水，在宿舍楼下铺一圈花。

表白时，要提前周知有关和无关的人，一起来见证。

我那时，思恋的心比微信上的水更热，而表白则是很秘密的事。

那时的表白，是我低声说一些语无伦次的话，太太眨眨她欢欣而明亮的眼。

之后的爱情，是太太眨眨她欢欣而明亮的眼，我低声说一些语无伦次的话。

这样的恋爱，现在难见到了。

人们吃惯了外卖，住惯了租屋，追剧刷屏，很少需要再和彼此说话。人与人之间那种强烈又储蓄的情感，从生活

里我们心跳般的需求，变成了可有可无，若有若无的心悸般的多余。

我那时，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负起责任，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

男人支撑一个家，保护两三个人，那就是最酷的事情了。这样的观点，放在现在，简直可以算是木讷了。

从穿着白纱裙的二十岁的太太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开始，我常常会想，如果她选择了别人，会不会比选择了我更加

幸福。每次想起这样的问题，我就像一个自己的书包要被别人抢走的七岁小男孩那样的紧张，也同样的倔强，不

服输。

我要证明我是她最好的选择，这成了我许多决心的源泉。

我了解，这样的事，现在的年轻人们听起来，已经不可思议了。

因为这听上去既不奢华，也不浪漫，只有朴实。

这情感里就仍充满了一九九九年的北京的气味，是在北四环大泥沟和北三环大马路之间冷风里的鸽哨，胡同里的

车铃，300路公交车上售票员的喊叫，和车沿线的路边暮色里，羊杂汤掀开时的热蒸气那样，带着淡淡青灰色的

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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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公众号《写字的王一郎》，2019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