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强晓玲

    手里拿着刚交的新学期“思维数学”960元的学费收据，李虹叹气地说，“这还算少的呢。”孩子已上四年级的李虹提起孩子的课外课，气就不打一处来，“都说现在孩子真幸福，全民义务教育，尤其是北京学生的各种学杂费早就全免了，可是我们家每年花在孩子身上的教育费用至少在两万元左右。我们花的算少的，因为报的班少，她们同学花三万的有的是。”

    一项调查显示，中国家庭教育花费已接近家庭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城乡贫困人群中有40%～50%的人说“家里穷，是因为有孩子要读书”。人民银行曾做过一项关于城乡居民储蓄目的的调查，发现“攒教育费”是居民储蓄的首要目的，排在“养老”和“住房”之前。

    大笔的教育支出都去了哪里？社会上各种火爆的课外培训班，与升学有关的各种“占坑班”……由于小升初的压力，基本上没有哪一个家里有小学生的家庭能超脱到游离于各种“占坑班”之外。2010年春节前，北京市教委紧急叫停了各重点中学的“占坑班”。然而媒体报道，虽然“占坑班”停了，但是今年从“坑”里选学生的情况依然在继续；有的名校的“坑”被填平了，有的名校还在继续。今年6月“小升初”结束后，几家炙手可热民办校外培训机构的“万能坑”因腾出了不少“坑位”，暑假里没少让一些“五升六”、“四升五”的家长忙活……

    一位重点中学老师说，自己在学校培训班的收入占到自己年收入的30%甚至还多。而一些曾经在校外机构兼职的老师因为收入颇丰，甚至都不惜辞掉公职做起了校外机构的“专职名师”或者“升学顾问”等。

    专家认为，课外班在加大学生课业负担的同时，也加大了家长的经济负担，把义务教育的免费性质变成高收费。在竞争上名校的课外培训中，尽管多数孩子都做了“分母”，但这一社会现象却让“办学者”牟取了暴利。

“学校这不明摆着义务教育里‘快乐’，课外辅导班里挣钱嘛”

    “三年级实在扛不住了，只好报学校数学老师推荐的‘老教协’奥数班。”当年李虹为孩子选择在北京西城区这所著名小学上学，图的就是其办学理念中的“快乐教育”。然而，刚入学没多久，校长在家长会上就特别强调了今后教学理念中的一条──“夯实基础”，原因是据几届毕业生情况反映，该校的学生在升入初中后被定义为“学习能力不强”。“小学是快乐了，到了中学跟不上初中要面临的中考等，学校自然不断完善教学理念。”李虹非常理解学校的初衷。然而令李虹费解的是孩子在学校里依然很“快乐”，但家长被要求给孩子报一些学校和校外机构合办的课外班──每天放学后的“剑桥英语”及周六的“思维数学”，光这两项一年的学费就得五六千。“孩子回家说，老师说了，参加这些培训班可以让自己的英语数学学得更轻松。”李虹说，“学校这不明摆着义务教育里‘快乐’，课外辅导班里挣钱嘛。”

    想想自己快乐的童年时光，李虹没有听从老师的劝告，并说服了非要和同学“看齐”的女儿在一二年级里坚持没有上任何课外辅导班，而是从自己认定的教育角度出发，业余时间坚持带孩子游泳、打球、画画、上公园，看着一二年级不怎么生病、身体在班里数一数二、个头高大结实健康的女儿，李虹觉得自己的教育理念一点也没错。

    然而三年级一开学的家长会上，数学老师的一句“如果孩子没有升学压力，思维数学(其实就是奥数)可以不上。如果有那就赶紧报名，‘老教协’给我们的名额可有限。”现在哪个“牛人”敢这么自信地说自己家孩子没有升学压力，看看将来孩子有可能被电脑派位到的普通中学里的学生一个个吊儿郎当，哪个做家长的敢拿自己孩子的未来开玩笑，一咬牙“报”。因为李虹知道，“西城区老教协”这个被众多家长公认的“金坑”是将来上西城区重点中学像八中、实验、三帆等牛校的必备条件。

    李虹说，自己现在最怕和接孩子的家长们扎堆儿聊天，话题都是小升初的政策，哪个学校数学英语的要求、哪个学校接受特长生等，“压力太大了！有的孩子三年级‘三一口语’已经达到6级，据说以前上名校需要6级就行，但现在孩子都往前玩命学，今年都要求7级了，回头我们孩子升初中时还不知要达到几级呢？”

    李虹说，“各种‘占坑班’直接关系着孩子的升学前途，谁也不愿意将这种机会漏掉。”

    由于大家都在外面上课外辅导班，许多小学生的知识水平都高出学校所学水平，因此这些孩子在学校的学习相对“不累”，各科老师的教学也非常轻松。“因为都会，有的学生上课就喜欢抢着答抢着说，非常影响其他孩子课堂注意力。孩子回来说，有的老师上课时甚至要求早在外面都学会的孩子只要上课保持安静，不影响其他孩子，下课时就会得到奖励。更有一些老师在大家基本都会的知识点上一笔带过。”李虹说，学校的这种教学方式就是在鼓励孩子们都去上课外辅导班。有的老师甚至在课堂上就在替自己任课的课外辅导班拉学生，说“你们要是上了这个课，现在课上的这些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早被“叫停”的辅导班从来就没停过

    “不是北京市已经叫停与小升初有关的各类辅导班了吗？”记者问。

    “没听说，孩子周六下午‘老教协’的‘思维数学’除了寒暑假一直在上，没通知让停，新学期的学费也早就交了。”李虹说，“就算叫停又有什么用，各种社会办班一样火得要命，主要就是小学生。”

    同李虹一样，刘女士说起他儿子上的北京八中辅导班更是一肚子的气，“辅导班一直在理直气壮地在上课，而且是三天两头考试，试题内容总比教的要难，孩子很难考出好成绩，打击太大了。”一项调查显示，75%的学生不愿意参加校外辅导班。

    每年6、7月，北京八中初中部辅导班报名考试时总是人山人海。刘女士的孩子是通过考试才获得上辅导班的资格，一年学费五六千元，学习数学、语文、英语三科，“其实八中培训部就是为了选拔和淘汰孩子，逼着孩子还得去上别的辅导班。”本来想占上“坑”就踏实的刘女士，现在已做好了“当分母的准备”。

    李虹的孩子现在除了在“老教协”学习“应用数学”，还同时在一所著名校外培训机构学习英语，一年光这两项的费用就1万多元，这还不算寒暑假报的各种临时性培训班。比如，在读的英语培训部经常会提醒家长该报考‘三一口语’强化班了，12次课就2800元，“没办法，不强化还真过不了。看着别的孩子“三一口语”都过5级了，我们这刚过3级能不急吗？回头小升初时如果奥数成绩不灵，就指着‘三一口语’说事呢！”李虹说。

    参加学校乐队训练的女儿每周还要在周三放学后和周日到学校学习乐器，“老师说，每年小升初因为音乐特长被八中、实验录取的学生也不少。”李虹说，老师的话就像诱饵一样始终吊着家长和孩子的心，让你静不下心来思考就赶快去交钱了，还唯恐交不上，“这不，这项每年学费又是五六千元。”

    具体到这些学费一年能花多少时，李虹说，“怎么着也得两万多元。因为它交得很乱，日子也不固定，孩子拿个通知回来你就得交，还不敢怠慢。也没有发票，顶多给你一张收据，而且收得理直气壮。”    一次在一个学校的培训部，一位较真儿的家长问“收钱为什么没有发票”时，校方的解释是，“我们这里是事业单位，去哪给你弄发票去，您孩子要上就上，不上后边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校外培训机构借上名校“圈钱”

    李虹说，现在的小学生没听说谁敢不在外面上课的，“这一巨大的产业不仅给学校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同时也拉动了许多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学校。”李虹说孩子周末上学地址是一所美术职高，平日里冷冷清清，但在周末那两天，天天车水马龙，“窄窄的路上一天总得因接送孩子堵上几次。”

    记者了解到，虽然每年“倒奥”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难以撼动奥数在小升初中的特殊地位，现在一些原本以“全面素质”作为选材标准的名校，反而对“奥数娃”大开绿灯。“某顶级牛校，今年招生700人，点招(自主招生)的有100人，都是从自家‘坑’里捞的奥数牛孩。”一位深谙小升初“潜规则”的人士透露，“想上实验，至少从五年级就得‘占坑’，数学实验班主要看六年级的几次考试，今年应该从‘坑’里捞了90多个数学班的孩子。”而被小升初家长们誉为“金坑”的三个民营培训生源基地，有两个都是北京市最著名的奥数学校。

    周末，记者以学生家长的身份到被称为“金坑”的北京奥校的十几所分校中的一所了解情况，其火爆程度让记者吃惊。记者看到，在一座商务楼的二层，整层被该机构整租下来分隔成一个个小教室，每个班都满满登登的坐满了孩子正在上课，走廊外更是挤满了接送孩子的家长。该机构一位资深老师领记者看了今年该机构学生被各知名中学录取的学生名单，“提前录取率达到了今年我校毕业生总数的71.2%”，用事实说明了它们机构的实力，“我们的成绩东城、西城、海淀的名校都认，孩子在5年级和6年级上半年的成绩都非常重要，很多学生在这几次成绩后就被名校录了，很重要的。光我们分校就有1000多名孩子呢。”

    面对记者“如果孩子上了‘占坑班’还是没被名校录取怎么办”的质疑时，这位老师说，即使孩子做了“分母”，去学一下“奥数”对开拓思维还是大有好处的。

    这位老师帮记者设计计算了一个孩子在该校接受培训最经济的组合式年收费也得7000多元，“您还得赶紧，回头报满了，想插班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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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占坑班”直接关系着孩子的升学前途，谁也不愿意将这种机会漏掉。（新华社资料图片）

有的老师收入的30%来自培训班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强晓玲

    一位在某知名中学任教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对记者说，学校的培训部肩负着为学校筛选学生、挑选生源的任务，“如果只依靠电脑派位和推优怎么能够保证学校的优质生源，学校如何保住多年来取得的成绩与荣誉，一旦学校的升学质量下降，许多与学校效益挂钩的各种教育投入资金的分配，职称的评定比例等都将受到影响。小升初中一些看似绝对平等的政策对一些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来说可能就是不平等，因此我们的培训机构给了孩子们一个相对公平的平台。”

    这位老师说，学校的培训部每年都会从社会上招收大批三年级以上的小学生，“因为学校的名气，每年不用广告，就会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前来参加入学测试，场面非常壮观。”这位老师说，这种入学测试相当于将三分之一的孩子挡在了培训班的门外，因此考上的孩子和家长都很珍惜这种机会，“语数英三门一年五六千元的学费就不算什么了，一个年级十几个班的孩子呢。”

    这位老师向记者坦言，自己收入的30%来源于在培训部授课的费用，“按课时给，上得越多挣得越多，像我这种情况的不算多，有的能占到收入的50%还多。”他说自己的收入比起一些具有“特级教师”、“市级优秀教师”称号的优秀教师的收入那更是差远了，“他们多数都是带初中高中的学生进行私下补课，有时一节课400、500元都不见怪，排队的孩子多的是。”

    “原本集中在六年级的竞争转移到了四至六年级，甚至转移到二至三年级。”对此，一位业内人士无奈地表示，“为了上一个好的中学，学生校外的竞争越来与激烈，家长为之付出的也越来越多。‘占坑班’被追捧是广大没有关系又未被推优的孩子通过学习上名校改变命运的一条途径，虽然这种学习的过程极其畸形而残酷。”

    “重点校体制和教育不均衡的现状，拉大了学生间的差距，违背了义务教育的公平理念。”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夏金銮表示，升学、择校压力下使得本应在学校快乐接受义务教育阶段的小学生不得不将战场转移到校外。社会竞争压力以及一些家长的从众心理等使得校外辅导班逐渐发展成为通往名校的必经之路。课外班在加大学生课业负担的同时，也加大了家长的经济负担。把义务教育的免费性质变成高收费，尽管多数孩子都做了分母，但这一社会现象却让“办学者”牟取了暴利。

    专家表示，课外班本来是给一些学有余力的孩子培养兴趣及爱好的学习场所。现在一些家长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缺乏理性的思考和长远的设计，常常屈服于功利社会的竞争压力，结果事与愿违，由于能力没到，学生学得艰涩，越学越难，便失去了学习的兴趣和信心。“基础教育阶段要重视学生的能力培养，注重对平时学习情况的考察，否则只能培养出死读书的书呆子。现在很多人都在质疑大学教育怎么了，其实不是大学教育怎么了，而是基础教育怎么了，是高考指挥棒的作用。”夏金銮说。

    “教育改革势在必行，”夏金銮说，此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提出的‘坚持以人为本、全面实施素质教育’，‘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精神理念，让我们看到了国家大力发展教育，促进教育公平的态度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