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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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皆在湛江。
(文皆供图)
一个人,445天,辗转15个省市40余个城市,几乎每天都和一个陌生人同居,这就是一个80后小伙子文皆一年多以来的生活。
出发前,他准备好了没地方住、没饭吃、没钱坐车,准备好了被人辱骂、被人赶出来、被人殴打,准备好了无法为远方的朋友分忧解难,准备好了无法与亲人团聚,准备好了遇到爱情,也准备好了失去爱情。当这些“准备”都一一变为现实后,文皆再次回到了北京。回首一年零三个月的传奇经历,他哈哈大笑,说自己已经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炼成了“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境界。
一半白眼,一半温暖
当我们聊到“寄居”计划的缘起时,我自然提到了他的工作。文皆大学毕业后曾在深圳的一家公司从事IT行业,收入不菲,生活安定。2007年,他辞去工作北上京城,在怀柔开始了与艺术相关的营生。一年后,“寄居”计划启动。当诸多媒体都将“寄居”归结于对工作的厌倦和逃避时,文皆却抱怨说:“根本不是媒体说的那样,我2007年就辞职了,2009年才开始‘寄居’,两者根本没关系!”事实是,忽然有一天文皆突发奇想,于是在经过半个月的准备后,他上路了。用他的话说,如果当初犹豫了一下、或是再多考虑一段时间,也许就走不成了,人生很多时候,想做事便不能左思右想。
在博客中,文皆这样描述“寄居”的意义:这是一个基于人际关系的行为互动项目。也就是说,他希望通过持续和陌生人的相处,观察并实践现代社会陌生人之间建立信任的可能性及过程。他坦言,无论是20年前或是20年后,这个项目都会变得没有意义。20年前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相对单纯;而20年后,当80后90后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时,人与人的开放、包容将是社会的主流。在长达一年多的寄居中,为他提供住宿的大多是年轻人,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也让他觉得“这是未来的希望”。
兴之所至的计划,却要面临最现实的温饱问题。由于文皆坚持必须和陌生人一起住,遭遇信任危机就成了家常便饭。他曾经在一个城市的街头发名片寻求容身之地而频频遭人白眼,有人拿着文皆递上去的寄居介绍材料,“充满敌意”地质问他“你要干什么?”更常见的则是将他的材料“‘啪’地打落在地,避之唯恐不及”。为此,文皆不得不在车站和网吧内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而好不容易找到了居所,也要忍受笑容背后的怀疑。在冬日阴冷的长沙,他拖着满裤腿的泥泞和湿透了的鞋袜,每日在街头从上午9点徘徊到深夜10点,只因为主人不放心他独自居留家中。“我试着想让他允许我在家中停留,但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当“寄居”没有了交流,只剩下一张床的施舍时,文皆选择了离开。
当然,也时时刻刻有好心人在温暖着文皆。在山东烟台,一个女孩想为他提供住所,但女孩和父母住在一起,不太方便。于是,她约文皆见个面聊聊天。仲夏的大学校园里,这个“挺文静”女孩儿一袭白衣,提着保温饭盒款款而来:“这是我亲手做的饭菜,想和你分享。”两个人坐下来,埋头各自吃着。虽然才偶尔说上几句话,聊得不太多,但那个时候文皆“特别感动,特别温馨”。
一路走来,尽管吃过闭门羹,遭遇过临时的“想法改变”,也遇上众多的不解和猜疑,但大多数人都对文皆的“寄居”生发了好奇、给予了支持。用文皆自己的话来总结,收留他的人大概分三类,大部分支持他的计划、赞同他的理念,还有一些希望自己的行为能让所在的城市显得更为温暖,当然也有人是“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待文皆过去了才慢慢询问缘由”。
寄居走一路,闲事管一路
30岁的文皆,漂泊在外,却总那么爱管“闲事”。尽管他常常不知道第二天的屋檐和饭碗在哪里,但时刻牵挂老朋友的喜怒,担心寄居途中新朋友的哀乐,遥控着为朋友们解决各种烦恼。“我在杭州的时候才夸张呢”,他的电脑总是开着好多个QQ窗口,每一个在拼命闪烁。他一边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一边手机铃声此起彼伏。“文皆,我路由器坏了怎么办?”“文皆,好几个男的追我该跟谁谈?”“文皆,我驾照还没考到烦死了!”“文皆,你说我补牙选什么材料呢?”……当文皆像“人工智能台”一样回答朋友的“咨询”时,他身边往往还坐着提供“寄居”的户主,在和他“漫议”关于“寄居”的种种闲话。网络、手机、现实,文皆夸自己十足是一个“三维立体交叉热线”。
管“闲事”有时也给自己管来了麻烦。好不容易有了住处,却又因为想要帮别人转变人生观价值观而“祸从口出”,被对方“逐出家门”,不得不在公园露宿。
那是在杭州,经朋友介绍,文皆住进了一个富二代的别墅中。这个富裕的年轻人挺欣赏“寄居”计划,但当文皆试图鼓励他也寻找自己的兴趣并为之付出努力时,这个身价千万、开着名车,天天和朋友花天酒地,甚至常常为了住一晚五星级酒店而专程飞到北京的年轻人却直言自己“没有这种魄力”。不仅如此,谈起自己的事业,年轻人说自己“有很多想法”,但都因为现实中这样那样的限制而无法实现。这个“条件很好”的年轻人连试都不试就轻言放弃的态度惹怒了文皆,他“当时语气很严肃”地说:“你是在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罢了!”
也许文皆的话刺激了这个富有的年轻人,他把介绍文皆入住的朋友叫上二楼。两人争吵了十分钟后,朋友气冲冲地跑下楼,“我们走!”他拉着文皆,在深夜11点,头也不回地出了别墅大门。在门外,朋友半是好意半是埋怨:“你对他说这些干嘛,他也理解不了,好好住就行了。”然而文皆不依不饶,“何况是为我提供住宿的人呢?我总想尽我所能帮帮他,我说的都是为他好嘛,可是他理解不了……”走在深夜的杭州城,文皆“实在很失望”。30岁的人了,遇上看不惯的,他还是不吐不快。
自己的温饱、朋友的琐事、突发的“逐客令”,交叠在心上,让他心力交瘁。“心累!就像去爬一座山,有那么一段你实在爬不动了,筋疲力尽,特别难受”。那是2009年6月的一个晚上,从来都是接“热线”,当别人“知心大哥”的文皆在深夜拨通了好友的电话,一说就是几个小时,絮絮叨叨,一反常态。
热闹是他们的,爱情是我的
在一般人想来,“寄居”是个多么热闹的事情,每天都认识新朋友,老朋友也不忘常常来电话“骚扰”。但说起“寄居”中最难忍受的事情,文皆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孤独”!他说,当在旅程中看到别人和父母共享天伦,别的恋人相亲相爱,别的朋友欢声笑语,他就会觉得分外孤单,想念起自己的那一份亲情、爱情、友情。虽然能常常在电话里听到好友和亲人的声音,但他的心一直牵挂着家乡湖南和被他当做“基地”的北京。“就算是亲人和朋友在身边坐坐也好,哪怕一句话都不说”。
平常人总不免好奇猜测,在这样的“寂寞”里,有没有萌生过爱情?或闹出过什么“艳遇”?文皆坦言,好多次当他和不同的女人上街买菜、回家做饭时,他都恍惚间“以为两人走进了共同的生活”。他问自己:这算什么关系呢?然而他也总很快地否定疑问,“人和人之间不是非黑即白,大多数时候我们处在灰色地带,干嘛总想是什么关系呢。”
至于“肌肤之亲”,倒也算不上有。那是又一次他接到一个女人的邀请,没问具体情况,他便到了人家那里。这是一个三室一厅,邀请他的女子在一家店铺里做推销员,租下了这套房的一个房间。文皆进屋后发现只有一张床,旁边也没有沙发或是打地铺的空间。“那肯定是要睡一张床了嘛”,他心知肚明。只是整整一个白天,谁也没有想要讨论晚上是“怎么个睡法”。到了晚上,那女子让文皆睡到靠窗处,自己睡在床沿边。那会儿是秋天,可家里只有一床被子。于是两个人像两条平行线直挺挺躺在被子里,中间不自觉地留出了一条“三八线”。“反正我是没睡着,她估计也不会睡安生的。”文皆描述说,两个人都处在犯困迷糊又无法完全入睡的状态。至于后来,文皆轻描淡写地说道:“后来就不是两条平行线了嘛。”当被问到当时有什么想法时,他也毫不避讳,“说没想法是假的,那时想法很复杂,但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文皆回忆起他曾接受过某电视台的专访,主持人从头至尾都在追问他这一路上有没有和什么女人发生关系。文皆说他愤怒又无奈,甚至不想理会那主持人,因为“男女之间难道就只剩下这点事情了吗?”。
就这样,在一路的奇遇、猜测、感动、不可思议中,文皆又回到了北京。“再也不想坐硬座了!”文皆“忿忿”地回忆过去的这400多天。然而,在这个奇妙又艰辛的旅程中,他收获了可贵的友情、人生的阅历,更收获了“意料之中”的爱情。他和女友短暂地相见、相处,让他萌发了想要跟女友一起过日子的想法。
“寄居”结束了,却有一大堆事情要开始了——找工作赚钱还债,办展览,回访那些曾经收留他的人,拍摄纪录片等等,没想到一次旅程竟然“变成了一个系统工程的开端”。但文皆现在最想干的事,是“跟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呆一段,做很多好玩的事情”,因为他“离开自己亲密的人太久了”。寄居归来的文皆,“需要亲情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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