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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白发娘,望儿归

(2023-08-28 16:42:55)
分类: 哀牢山人(长篇小说)

66、白发娘,望儿归

 

吴祖尧和萧云飞在离开金厂之前,布置大家写《我的家人》的作文。永新根据爷爷的故事,写下了让吴祖尧阅后落下热泪的《那山那人那狗》,吴祖尧在全班通读这篇作文,给永新莫大的鼓励。自从父亲去了芦水农场后,永新开始记日记,记下了和奶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今,爷爷成了家里唯一的主要劳动力,每天早出晚归。奶奶在家照顾我们一窝子人,我便问奶奶,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拿起火塘里早已熄灭的木炭指着门两边的墙说,你每天划一笔,五天划一个正字,等你划满这两堵墙,你爸爸就会回来了。

夜晚,我们一堆小孩子,围绕着奶奶,听奶奶讲有趣的故事。或是《西游》,或是《说岳》,或是《水浒》,或是来自新化古州的神话传说、野趣闻……奶奶的故事讲得很动听,人物刻划出神,大家都为有趣的故事所吸引,每天晚上自然而然地聚集到家门前坐下。

奶奶的故事开始时,四面鸦雀无声,我们一双双黑亮的小眼睛注视着奶奶的表情随着故事情节起着变化,时而笑逐颜开,时而愤慨怒斥,时而哀声叹声。奶奶讲故事的时候,比手划脚,摆动姿势,就评书家惹得过街行人都停下脚步听讲说,不告一个段落,不愿意离去。

清晨,踏着繁霜和妹妹去田里拿猪食,见田里的水被放空了,田里面老埂下的沟里还有一湾一湾的浑水。妹妹指着田里一个个又长又大的脚印说,大哥,你看,田里的鱼被人拿过了。

冷风嗖嗖吹过,我把上衣领扣紧,双手插在裤腰口袋里说,太冷,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嗯,大哥。小妹摇头比划着说,里面的沟里还有水,且是浑的,说明还有鱼哩……

看着可爱的妹妹,我笑说,好吧。

妹妹高兴得马上脱下鞋子,卷起裤角,愣愣地看着我说,大哥——她拖着嫩嫩的声音说——还不下田里来。

我脱了鞋子,下到田里,双脚立即沉下去,深深地插到泥巴里。泥巴冰冷得像刀一样割着我的脚。我倒霉地哼着,迅速爬出田外,站在田埂上,急忙弯下腰,用双手去搓揉冻痛的双脚。可是,双手碰到冻麻的脚上,疼痛由皮肤往里钻,痛得心如刀绞。我咧开嘴,呵着热气,上下跳动,不知如何是好。

小妹见我冷成这个样,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歪歪倒倒,几乎要笑倒在田里。我边跳边说,小妹,出来,出来,太冷呀。

我越说,她越笑得厉害:哥……哥……不冷啊……不冷……

妹妹笑得欢,笑得野,笑声如小羊身上的铃当,清脆而快活,甜美而悠远。看上去,她一点不冷。

身上有了热气,我歇下来。痛过了,手脚伸展得开,可是,我不敢再冒昧地下到田里去。我站在田埂上,喊妹妹回去了。因为田里的鱼应该被人拿过,妹妹是拿不到一尾鱼的。妹妹捞起一团泥巴,笑着仰起头,坳黑的泥巴从她十指间滑掉到田里。

你不要动!妹妹说。她突然停止了笑声,轻轻走过去,在那丛青草下边,摸出一条巴掌大的鲤鱼。妹妹大叫,啊呀,大哥,快来,我拿不住。尾巴泛红的鲤鱼在她手里扭动挣扎,使劲往上滑。我忙说,快丢过来给我。妹妹双手一抬,鲤鱼丢到我脚下的田里。它快速地用尾巴拍打着稀,还不等它陷下去,我跳进田里扯下尖刀草拴鱼,那边小妹又尖声叫起来,大哥,快来,又是一条大鱼。

妹妹是何时学会捉鱼的?我心里想。

大哥,你不用进来了。小妹像大人似的吩咐说。她鼻孔里喘着粗气,小脸蛋红通通的,用细细的小腿把水捣浑,沟里的鱼伸出头来喘气,她就不失时机地把它们一条条上来。她还用泥块把长沟分隔成一塘又一塘,再一塘一塘地摸鱼。半个多小时,妹妹拿到了十三条鱼,其中一条是戳伤了她小手的大鲫鱼。

妹妹爬出田埂,到沟头洗好手脚,才把双放到嘴唇上边搓边吹。

让我瞧。我把她通红的小手握在手里吹气搓揉。

我不冷。妹妹咯咯咯地笑,脸上露出秀气的得意之情,水汪汪的明眸里不时闪现着天真活泼的笑意……

妹妹的机灵,在我们村是非常有名的。那天,我们在火堆里烧蚕豆,雷金城路过时说,火堆里有牛屎马粪,臭死了,还烧什么豆吃?妹妹不假思索地答道,金大爹,怕什么,在大草原上,人家还用牛屎马粪烧火做饭呢。雷赞许地看了我们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

当晚,我们到雷金城家看电视(全村只有三台黑白电视),见一位十五岁的中国少女获得世界冠军。雷金城又逗小妹说,你看,人家岁数跟你差不多,却拿了个世界冠军。妹妹则说,大爹,你大人家好多倍,还不是一事无成。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电视上图像不见了,发出唧唧唧的声音,屏幕上有数不清的一串串的黑白小点在跳动。雷金城又问小妹,你猜猜,上面是些什么东西?妹妹笑说,你没有看出来,它们是成百上千的蚂蚁在忙着去赶街。话一出,让我们狂笑着几乎笑倒。

隔天,妹妹从学校回来的路上,看到前面有一只受伤的金黄的小猫。妹妹捡起小猫,小猫顺她身臂而上,爬到她肩膀上喵喵喵地叫着,妹妹就把这只受伤的小猫抱回家。

奶奶起初以为是妹妹偷来的小猫,得知是路上捡的受伤的小猫,奶奶仔细为小猫检查伤口,为它敷药包扎。小猫自此成为家中的一员。我们喜欢抱着它,抚摸它那光滑柔软的毛。那毛虽然是金黄的,但抱在手里好好看,却发现毛根是白色的,毛的中部却是灰黄的,直到毛尖才变得金黄。更重要的是它的声音叫得十分清脆,悦耳动听。我们会学着它的声音跟着它叫。喵喵喵好像成为了它的名字,有时不见了它,我们喵喵喵叫起来,它就会回应着喵喵喵的声音轻盈地从黑暗中钻出来。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小猫长大了,从地上敏捷地顺墙上楼,又从楼上转瞬间翻到屋顶上。它完全跟几个月前不一样了,脑袋像宝球,眼睛像玛瑙,牙齿利如锋刃,爪子硬似钢爪,来去无声,无踪无迹。夜晚,目光如电,闻鼠即动,逮完我家的老鼠,就到别家去抓老鼠……

然而,这样一只如虎似狮的花猫却有过“三不死”的奇特经历。有一回捕捉老鼠时,碰到一条黑蛇,花猫一爪按住老鼠,张嘴哼着与黑蛇对峙,黑蛇抬着头左右摇晃着迎猫而上。花猫丢了老鼠,时而张嘴还击,时而左闪右突,抓伤了蛇背,黑蛇暴怒,张着巨大的嘴巴,又是摇头,又是摆尾,看样子非要把花猫缠死不可。黑蛇发出尖而细的怒声,把花猫逼到墙角,张嘴甩尾要把花猫擒住。花猫更是撕心裂肺高声呼啸着,机智灵巧地咬住蛇尾,猛地一跃,一冲,一拖,一甩,生拉活扯,折断了蛇腰,黑蛇在地上,任花猫发出胜利的叫声而随意耍玩。另一次是在捕鼠中踩到了抱夹,啪的一声,紧合的抱夹夹断了它的左后脚,失去了一条腿……再后来,好像是误食中毒,倒在地上抽搐半天,眼睛半睁,手脚伸得挺直,想是死了,想拿去埋,它又忽地腾起,喵喵喵地叫着慢慢走开。数天后,再也没有见到这只可爱的小花猫。

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姑爹管明昌,他说,永新,你回来了,你奶奶病了,没想到她的病来得那么快。我一惊,快步跑回家,推开两扇关着的门,屋里亮了许多。奶奶躺在床上,两床被子盖在身上,头偏向墙里边。我走到床前轻声说,奶奶,我回来了。奶奶没醒来,却听见姑妈楼梯下来。

我唤了声姑妈,姑妈应诺着说,你别打扰她,才睡着一小下呢。

……是……谁……在说话……。奶奶微弱地说。

奶奶,是我。

原来是我的孙子回来了。奶奶侧过身子说。说罢,奶奶想撑起来,可是双手无力,没能坐起来。

我和姑妈扶奶奶睡稳,奶奶握住我的手语音不清地说,我……终于……看见……你了……

话卡在奶奶喉咙里,眼泪从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我难忍欲哭,不知说什么好。姑妈忙说,妈,我们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也说,奶奶,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应该高兴才是……

姑妈侧过身,偷偷地擦了下眼泪,又问,妈,上哪儿难受?

全身难受。奶奶说,发病时,心中绞痛,一阵黑晕,接着是想要上吐下泻……等我醒时,已经躺在床上了。

原来,白天大雨,天气转冷。姑妈、妹妹几人正围着火塘烤火,奶奶从外面背猪食回来,说身上冷,放下猪食,正想到火塘边上烤烤火,奶奶却像一根铁柱一样倒下,重重摔在地上,双紧闭,四肢挺直,惊得大家扶起她,急问怎么了,伤着什么没有?奶奶脸色铁青,紧咬牙齿,说不出话来。

扶着奶奶的妹妹突然喊道,啊呀,一点一热气也没有,全身像冰柱一样……

姑妈摸了摸奶奶的身体说,肯定是撞鬼了,我泼一碗水饭去。

姑妈摸到厨房,舀了一碗水,抓了几样剩菜丢进去,走回到奶奶旁边,高声喊道,无论何方鬼怪神灵来到此地,还是山神地母,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扰着你们,我求求你,我妈是个大好人,您千万别想把她带走!……什么,烂死鬼,告诉你,我已经鸡血下肚,你别来惹我们好了……看见了吗,我们这里人多,你斗不过我们的,还不赶快走!……

说到这里,姑妈边咒边向外走,像骂人一样的想碎一泡涶味,不想还没有吐出去,口水就从缺了一颗下牙的地方流出来……姑妈骂着啐出门去。

奶奶还是和原来一样,蜡黄的脸色,铁青的眼皮,紧闭的嘴巴……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爷爷回来,听了后说,在外面一阵热,遇雨又冷,是冷着了。

爷爷蹲下,拉过奶奶的左手,用力在仁中、虎口处掐了一阵,又掐肩膀下的腑窝,嗯的一声,奶奶终于叫了一声,睁开双眼,像是从大梦醒过来。

你到底怎么了?爷爷问。

冷冷,全身都冷。

你好好烤烤火,我去叫医生。

暂时不用。奶奶说,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只记得眼前一黑,头重得像一块铁,非常难受,忽然间身子一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感觉是冷,有些恶心,口水无味。

别怕。爷爷说,是突然冷着才会这样的,你再烤烤火,暖暖身子,喝碗红糖鸡蛋,就会好些了。

夜晚,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没有梦到生病的奶奶,而是梦见自己的写字桌变成了一架明煌煌的钢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学会这个奇怪的东西,只觉得自己的十指一按上去,它就能发出响亮的声音。陶醉在一连串的旋律中,那旋律好像一束光穿过了身体,飘到心里来。惊喜的指像波浪起伏,一连串好听的声音仿佛从指头下飞出。这束有着悦耳声音的光芒又飘出我的身体,打着闪光的旋涡,穿过屋子,飞到夜空里去……

待我醒来,发现是一个童话一般的梦,百思不得其解,见奶妈好些了,向奶奶讲了昨晚的梦。奶奶眼睛一亮,笑说,墙上有你爷爷的笛子,你取下来吹吹。我早就听爷爷吹过明快的笛声,可是我吹出的声音又尖又炸,炸得满屋子都是杂音回荡。奶奶着我笑道,你拿过来我教你吹。当我把笛子递过去的时候,奶奶没有接,而是笑着摇说,我吹不动了,我告诉你——先把六个孔按紧,由下边往上逐一吹一下放一个指头,便是音阶12345……

奶奶嘴唇微微挪动着,纵横的皱纹及两眼里闪着微笑向我讲解:先吹这个简单的曲子,它就是以前我向你讲给过的《苏武牧羊》。

奶奶不仅唱出谱来,还叫我拿过草稿本,一边哼着,一边把简谱记下来。以前,只听过奶奶与家人一起唱过歌,从来不知奶奶原来还懂简谱。奶奶所唱的曲谱里混着杂音乃至沙哑,但却质朴、浑圆。奶奶头枕在坐椅的靠背上,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放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嘴里反复哼唱着。

家里人陆续回来,奶奶没有停下来,照样一板一拍地教我吹着《苏武牧羊》。我吹了几遍,学会开头几句,每当我吹到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时,奶奶止不住用手去擦眼角的泪水。

月末,我们收到父亲的来信。奶奶要我向全家人朗读父亲的来信——

 

我的父亲母亲及家人安否?

这么长时间,未能书言一纸给你们,我心痛矣。然而,在这“汗滴如雨,滴滴随锄下;老天似火,天天带热来”的鬼地方,却遇到了姨爹唐念之,是我平生最快慰的事情。原来我们整个金厂之前都不了解他,他如今是我的恩师,我闲时就跟着他学诗学画学书法学做人。他说,你就当读五年的大学,在这五年里,你要读最好的书,听最好的音乐,画最好的画。因此,为我们制订了“三百计划”(读三百本最好的书,听三百首最好的音乐,画三百张最好的画)……

之前,我倔犟,顽固,是个自负的人,我闯下这些祸,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即使今天不发生,明天,后天……一定会发生。

……今天,正值三月十五,春明月更亮了。明净的月光抹去人们脸上的冬色。晚风自由地吹拂着,天上的白云自由自在,自来自去。唐先生(本来应该按辈分来喊他姨爹,但是我们已经叫惯了唐先生)就坐在我旁边,用委婉的腔调向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他以前有个学生,像我一样爱画画,但因为种种原因,那个学生像他一样被埋没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活着是为了做什么,怎样活着才有意义……人生的意义太大,或许我给不出答案,或许我说不清楚,但我心底知道应该怎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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