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下乡

                            付卫星

    市民政局吴局长抚摸着自己稀疏的头顶，咂巴着嘴，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上任一月有余，老是在办公室坐着也不是一回事，得拿出点举动才是。于是就把司机小胖找了来。

    “小胖啊，我们民政局是负责民生的，我想下去走一走，慰问一下特困户，展示政府对群众生活的关怀。你去准备一下，给车加足油，再买一些礼品，咱们就上路吧！”

    这小胖给局长们开车已有几年了，特别会揣摩上司的心理，再加上他爱跑动，外出白吃白喝，划算。一听局长要下乡，立刻来了精神，说了一声“好嘞！”转眼就没了影。

    出了城区，吴局长还没拿定主意去哪个村。小胖说：“我知道豆庄乡石口村有位姓刘的瞎老太，无儿无女，孤寡一人，挺可怜的。咱们不行就上她那儿走走？”吴局长刚来不久，对当地情况的确不了解，就随口道：“可以。就上石口村！”

    当地乡长村长好像有眼线似的，吴局长他们还没到，他们便早早把一切准备停当，站在村口迎接吴局长。

    吴局长一下车，乡长和村长便热情地围了上来，又是握手，又是寒暄，拥着吴局长来到村委办公室。

    乡长说：“吴局长百忙之中能下乡体察民情，真是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学习的楷模啊！”

    村长也说：“吴局长第一次下乡就选中我们村，真是我们村父老百姓的福气啊！”

    吴局长无酒三分醉，听得晕晕乎乎，感觉特好。他摆着手说：“言重了，言重了。我今天来，只是走访一下贫困群众，了解一下群众疾苦，别的……”

    乡长赶忙打断他，说：“说那里去了。吴局长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怎么也得容我们汇报一下工作啊。”

    这一汇报，就到了中午时分，乡长村长便说准备了当地的风味小吃，外加白酒。这一吃一喝，不胜酒力的吴局长便头晕目眩，腿脚变得不听使唤，但他始终不忘使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要去慰问贫……贫困户刘老太……”

    “哎，您已成这样，怎么也得休息一下再说啊。”乡长看吴局长执意要去，就说：“我看这样，让村长陪小胖跑一趟算了。”

    小胖也跟着说：“吴局长您歇着，我去去就来。”于是，小胖带上东西和村长一起出了门。

    刘老太今年七十多岁，早年双目失明，无儿无女，独自生活。三间破坯房透风撒气，屋里零乱不堪，一股难闻的气味让小胖喘不过气来。不过他是代表局长来搞慰问的，不能再说别的，他还要学着领导的样子满脸堆笑，一进门就热情地握着刘老太干瘪的手，用局长的口吻说：“老人家，辛苦啦！”

    村长随手把带来的礼品往刘老太跟前一放，大声说：“今天局长是专门来看你的，还带来这么多东西呢！”村长不好意思说局长喝醉了酒不能前来，反正刘老太又看不见，只好这么顺水推舟。

    小胖忙说：“不、不，我只是代表……”

    村长忙向小胖使眼色，说：“是啊，局长代表市领导来看你，面子够大了。”

    刘老太哪见过这等场面，乐得嘴角都合不拢，说：“俺知道，俺知道，领导那么忙，还来看俺这个瞎老婆子，又带这么多东西，这都是政府的好。”说着，她习惯地摸摸对方的脸和头，接着说：“局长真是好福相，方头大脸的，头发也好，哪像我这老婆子，满脸折子。”

    小胖一边讪讪地笑着，一边背“台词”：“老人家，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尽力解决。”

    说也巧，那天市报有位实习记者正好下村走访，找素材，见小胖和村长进了刘老太的家门，他也随后跟了去，悄悄在一旁把这些摄入了镜头。

    吴局长他们回机关没两天，市报上就刊发了一篇报道，题为《民政局局长下乡慰问贫困户受欢迎》，还配发了一张图片，是体态肥胖的小胖和刘老太握手时的情景。吴局长一看大为恼火，立刻把小胖找来，训斥他不该自不量力，冒名顶替。

    小胖备感委屈，说他哪敢冒充局长？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把事挑明了，反倒体现不出局长对下层的关怀。怪就怪那个实习记者，不识局长真面目，才搞成这出张冠李戴来。

    吴局长觉得此话有理，便不再责怪小胖，转口安排他去约那位实习记者见见面，想办法补救一下。

    那位实习记者现在也不好过。实习记者姓白，是上个月才到市报工作的，凭着年少气盛，想早些干出点成绩来，那天他是利用假期深入乡村，想寻找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不想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让总编狠狠训了一顿。小胖一找他，正和他心意，他正想找机会向吴局长赔不是呢！

    吴局长一见小白，并没有大光其火，而是热情地与他握手寒暄，这让小白更加觉得对不住吴局长，愧疚得痛心疾首，说他一定尽力把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挽回来。

    “你打算怎么个挽回法呀？”吴局长严肃地问。

    小白思量了一番说：“我看您再安排一次回访，我随同采访报道，您看如何？”

    吴局长想了想，说：“也只有这么做了。”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吴局长又第二次来到了石口村。这次他没有到村委办公室，而是和乡长村长，还有记者小白直接来到了刘老太的家里。

    吴局长一进门就热情地握住刘老太干瘪的手，说：“老人家，辛苦了！”然后面对小白，让他拍照。

    刘老太一听不对劲，说：“局长才是辛苦，这才走了几天，嗓子咋就哑了呢？是不是上火啦？”

    村长忙说：“对呀，吴局长管着全市的乡村，日理万机，累得呗！”

    刘老太说：“那可要多喝水呀！”接着她又习惯地摸局长的头和脸，更是吃惊，他用埋怨的口气说：“看看，看看，再忙，也不能不顾身体啊。瞧这才几天，就瘦成这样，嘴巴也尖了，腮帮子也没肉了，这头发掉成这样，都摸到头皮了。”

    吴局长被搞得狼狈不堪，只好一个劲地说：“应该的，应该的。”随后就草草地结束了这次回访。

    出来后，吴局长狠狠地瞪了小胖一眼，独自上了车。小胖吓得不敢出声，一路上只顾开车，一句话都没说。

    数日后，市报又刊出长篇报道《民政局关怀民生再回访 吴局长身心交瘁牵民心》，把刘老太的原话添油加醋，重重地渲染了一番，再配上吴局长清瘦的照片，文章的效果非常好。市领导还将这篇文章批示给市各部门，供大家学习讨论。一转眼，吴局长成了全市关注民生的学习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