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会思索的狗

                                付卫星

    豆豆望着杨老爷子，感到有点悲哀。

    杨老爷子大概有七十多岁，身体消瘦，面容憔悴，目光呆滞。他一人住，还有它。平时看看书，听听广播。只有它到主人跟前，他才显出几分喜悦，样子也开心。

    在这一点上，豆豆认为人类很脆弱，更本不能和它们狗类相比。在它们这年龄段是从来不用狗照顾的。杨老爷子不行，这么大岁数了，反倒需要人来照顾，他的两个儿子定期来看他，轮着班。要碰上那两个儿媳来，杨老爷子就不高兴，因为她们沉着脸，说话也难听。她们走后，杨老爷子就抱着它流泪，说很多它听不懂的话。

    豆豆知道杨老爷子对它好。它刚来的时候还不出满月，站在杨老爷子手里像只小老鼠。杨老爷子就把自己喝的牛奶分它一半，等它稍大一点，又为它咀嚼食物，让它从自己的手心里一点一点地慢慢吃。主人还把它每天的食物包成小包，放在它够不到的地方，相当心细。它们狗类有知恩图报的传统，杨老爷子苦闷的时候，它就依偎到主人身边，让主人轻轻抚摸它，得以宽慰。有时主人把一些果皮递到它嘴里，它就乖乖地把果皮叼到垃圾桶里。有一次，来跟杨老爷子打点滴的医生到点没来，它还跑到村里的卫生站将医生请来。老爷子和那医生高兴得不得了，那天杨老爷子特地奖赏了它一根香肠。

    豆豆有时认为人类很懒惰。比如人类出门，总要坐上四个轮子的汽车，要不就骑上两轮摩托车，把环境搞坏了，再来治理，何苦呢？瞧瞧它们狗类，不管有多远的路程，靠四条腿，又健身，又环保。那天，杨老爷子的老二两口就是骑摩托车来的，豆豆冲着车轮狂吠，却被那老二狠狠踹了一脚。它因此很恼火，人类为什么就不听它的抗议呢？它们狗类总是千方百计研究人类的语言，跟人亲近，而人类从不考虑它们在说什么。

    说起老二，豆豆最讨厌他。老二不但对它凶，对杨老爷子也凶，也怕他那凶婆娘。它就看见老二掏出两张红纸片给主人，被那婆娘当场夺回一张，气得杨老爷子直哆嗦。它不明白，人类为何为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争吵不休。人类就是自私贪婪（当然这不包括杨老爷子），他们为满足自己，毫不考虑其它动物的感受，不像它们狗类始终坚守和人类做朋友的信条。

    初冬的一天早上，杨老爷子没有按时起床，他仰面躺着，脸色苍白。豆豆叫了几声，主人没有反应，它就到大门口高声大叫，把邻居们找来。随后，主人的两个儿子也都到了，屋里屋外都是人。它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们在忙碌，说埋人的事。

    不多会，杨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又在屋里高声吵闹起来，还把主人的衣服从箱子里翻得满地都是，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豆豆不乐意了，怎么能这样对待它的主人？它开始冲他们狂叫。老二媳妇看看它说，它也许比我们还清楚。豆豆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找与它有关的东西。对，不能把东西落在他们手中，于是它从屋里跑出来，冲进茅房，把主人给它的食物包叼在嘴里，从众人的脚下灵敏地又钻又跳，直朝村外奔去。

    杨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在后面紧紧追赶，还高声喊叫。看样子他们要找的东西就是这包食物。豆豆糊涂了，他们干吗跟自己抢食物？杨老爷子就从来不会。

    跑着跑着，前面拐角处有一大坑，正好被一土丘挡住，豆豆立刻拿定主意，四爪一用力，“噌”地越过土坑，身后随即传来一团哭叫声，豆豆回头一看，他们四人全掉到土坑里。豆豆很开心，一乐，嘴里的食物包就掉了下去，立刻被那几个人抢了去。谁知他们打开一看，更是火冒三丈，爬出土坑，又气急败坏地朝家跑去。

    豆豆不敢回家了，只是到了晚上才偷偷回去。那里早已大门紧闭，也没有了主人的气味。它们会把主人弄到什么地方呢？它不知道。它只有巡着主人残留的熟悉气味沿途寻找。走小道，过沟坎，穿树林，越高坡，最后来到一个散发泥土气息的土堆旁，围着土堆转了几圈，确定主人就在这里，它这才爬在土堆旁，发出“呜呜”的哀鸣。

    此时，四周一片黑暗，刺骨的寒风在空中发出“咝咝”的怪叫。豆豆用前爪奋力在土堆上挖着，它想找到自己的主人，想让主人再像往常那样抚摸自己，想再嗅嗅主人那带有汗臭的体味。它挖了半天，也只是挖了一个小小的坑，而且肚子饿得咕咕叫，它只好停下来，蜷缩在土坑里喘息。

    第二天，主人的两个儿子来了，他们轰走了豆豆，重新把土坑填平，那老二还举着铁锹追打豆豆。

    豆豆只好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不知他们为何不让自己找主人。

    夜幕下来，天上飘下了雪花，豆豆觉得心很冷。

它想念自己的主人，恨主人的两个儿子。它一生追求与人为友，却得不到人类的理解，还被人类举着铁锹追打，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为何要阻止自己和主人在一起？它带着许多疑问回到土堆旁，鼓足力气再挖，可力气显然不如昨天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一会它就趴在地上不动了。它俩眼流出混浊的泪，精神也开始恍惚，整个身体像飘在空中……

    早上，人们发现豆豆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早已没了气息。它至死也不知道，所有的狗都愿与人为友，可所有的人不一定都喜欢狗。

                    《2010楚天文学年度全国精品文萃·小小说》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