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
付卫星
大宝退休前对别人说,叶落归根,回老家颐养天年是再美不过的一件事。
儿子说还是城里条件好,大宝没听儿子的话,执意和老伴一同回乡。
大宝携老伴一下车,怀疑走错了地方。
这儿地处太行山尾麓,到处是石料场,破碎机响个不停,地面满是石粉面,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是一股呛鼻的硫磺味。
老伴问:“你儿时的青山呢?”
他看看满目疮痍的山岭,说不出话来。
老伴又问:“你的蓝天呢?”
他两眼迷茫,张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老家是一处四合院,家具窗台上一抹一手灰。老伴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屋子收拾出来。
吃晚饭的时候,小他三岁的弟弟二保一家来看他们。让他老伴吃惊的是,二保还不到六十,满脸枯树皮,咋一看,还以为他是长兄呢。兄弟俩谈了些今后要相互照应的客套话,二保说你路上挺累的,早点休息,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大宝到村里四处转了转,和乡情们见了见面,熟悉熟悉。随后就扯到这污染问题上来了。
“咱们这的环境可不大好啊。”大宝说。
“谁说不是,都多少年啦,老问题啦。”有人说。
大宝又说:“这石料场关掉就好了。你们没向上反映过吗?”
有人说:“反映顶个屁用,也不看看这石料场是谁开的?”后面有人拽说话的衣角,不让他多说。其他乡亲就偷笑。
大宝转悠了半晌才知道,这最大的石料场原来就是二保开的。他又是村委干部,大伙不都看着他吗。这龟孙子,还跟我打埋伏呢,真想当面骂他一顿。但转念一想,自己一来是他哥,二来自己咋说也是做过思想工作的,得讲究方法。于是当晚找到二保,说明天要他陪自己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二保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先来到村外的一处高坡上,大宝指着远处的一处山头说:“还记得那座山吗?那可是我们儿时的战场呀,”
二保说:“咋不记得。你那时守着阵地真勇敢,我带着二十几个人都攻不上去。”
“你不也一样。”大宝忽然问他:“哎?你们的阵地哪去了?”
二保叹口气说:“去年就被崩掉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石料场传来一连串爆炸声,浓烟灰尘拔地而起,大宝的阵地立刻笼罩在浓烟之中,四处弥漫起一股炸药味。大宝想,这儿还真成了战场了。
他俩随后又来到一条小溪旁,大宝说:“咱们那时还在这儿逮过螃蟹呢。还记得吗,有一次你被螃蟹夹住手,疼得又哭又叫,还是我跑过来给你拽开的。”
二保望着眼前散发着恶臭的小溪,尴尬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宝这时开门见山地说:“二保啊,咱也别打哑谜了,你说吧,你这石料场能不能关掉它。你是村委干部,你带了头,其他的都好办啦。”
二保很为难:“哥,你说的不假,这最大的一家是有我的股,可这村子千把口人指着这吃饭呢,停了它,我这个村干部咋向乡亲们交待?再说,这石料场还欠着外债呢。”
大宝说:“那也不能一直这样污染下去啊。我听说咱这村子里因肺病死了好几个,你能说这跟石料场没关系?”
一天早上,大宝扛着一根长长的木杠,来到石料场大路口,这儿是进出石料场的必经之道。他用绳子绑起两个齐腰高的三脚架,把那根长木杠往上一放,手里再拿上一把小红旗,就这样设立了一个检查站。
每当有车进石料场,他拦住车主说,出来时一定要用苫布把车蒙好,防止污染环境。当有重车出来时,他又把人家拦住,检查一下车是否蒙盖好,对没有用苫布罩车的主,他坚决不放行,逼着车主去买苫布或塑料布之类的东西,直到把车盖好为止。
这事传到二宝的耳朵里,气得他跑到路口找大宝。两人自然又发生了争执,闹了个不欢而散。
没几天,大宝就出事了。
那天中午,一辆没盖苫布的大八轮要强行通过,大宝死活不让。那司机就一踩油门,拖着大宝冲出二十几米,最后把他甩在后车轮下面。人们把他送到医院时,大宝就剩下了一口气。
大宝对弟弟说:“把我……埋在路口。我要……”
二宝最终还是把石料场停了。
一年后,家乡的天蓝了不少,大宝在路口的坟墓上还开满了野花……
《影子文学》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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