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讨论《义妖传》或《白蛇传》
《义妖传》的缺点
易鑫鼎
《义妖传》是一部弹词,最早是清代乾嘉时期艺人演唱的,因为故事比较曲折生动,后来演变成《白蛇传》,后经苏州弹词艺人细心琢磨,形成了《游湖》、《公堂》、《端阳》、《盗仙草》、《断桥》等上座率高的段子。1924年10月,鲁迅写了有名的《论雷峰塔的倒掉》,《白蛇传》的故事就更加出名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在“百花齐放”方针指引下,为了贯彻婚姻法,《白蛇传》经过戏曲界的努力,成为受欢迎的剧目,除了戏曲以外,说唱艺术、绘画艺术,也都把它作为一个重点的创作项目。应该说,是五十年代那样的历史环境,玉成了《白蛇传》的功业。
我没有看过权威本子的《白蛇传》,看过折子戏。但就《义妖传》本事来说,其中毛病很不少,比如,白素贞之所以看中许仙,仅仅是为了“报恩”;当许仙发现她是“蛇精”后,就退缩当和尚去了;后来只因儿子梦蛟中了状元去祭母,才引出“大团圆”的结局。许仙一直很窝囊,也不是个“雷打不变心”的汉子;白素贞神通广大,却那样死心塌地爱着他,凭什么呢?本意是要表明她是“义妖”,在客观上却张扬了她“从一而终”的“妇道”。现在并不赞赏这种“妇道”,新女性更是为之皱眉。况且,当今社会的婚恋问题,男女双方都不需要这样的“借鉴”了。
我曾经问过一些人,赞赏者固然多,说怪话的也不少。有人尖刻地说,“我最讨厌蛇,还能娶个蛇精当媳妇?”这话虽然愣,也不是没有道理。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看问题,《义妖传》或《白蛇传》的毛病,就是按“人本位”来结构故事。原始创作者处在那样封闭的社会,他们把喜怒哀乐通过妖魔鬼怪反映出来,极尽曲折动人之能事,故事编得再好,也总有不符合后人口味的毛病。所以前人留下许多类似的故事,总要删节改编,才会符合时代要求。《白蛇传》无论怎么改编,白素贞“蛇精变美女”这个本事,是永远抹不掉的,这就是“人本位”造成的“死结”。
当今社会已进入了低碳时代,先前的“战胜自然”、“征服自然”等口号,已经不符合新时代要求了。我们要回到“爱护天物”的立场,不要再“暴殄天物”了,也不要随意改变“天物”了。我们的前人似乎早就注意这个问题了。这里,我介绍个小故事,叫《毛衣女》:“豫章新喻(在今江西省)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指靠近)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去。男子娶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见《搜神记》第十四卷)——看来,这是一只不忘“鸟性”的好鸟,连她的三个女儿也都不忘“鸟性”。这样写来,即便是神怪故事,似乎比白素贞、梦蛟要合理得多,也更让人信服。
还有一个故事叫《羽衣人》,更让人开眼界:“元帝永昌中(指晋元帝司马睿,永昌是其年号,时在公元322~323年),暨阳(今江阴东南)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着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有妊。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刀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即宦官,阉人),诣阙(到朝廷)自陈(自己说明情况),留于宫中。”(见同上书)——这故事揭示了“天物本性”是不可改的,强行改变它,是要遭报复的。作品结尾让任谷变成了“宦者”,就是对好色之徒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报复。
《义妖传》所记事,不属原创,宋代的《警世通言》中就有《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宋以后,中国封建社会进入衰落期,后经元明清三朝,封建思想对民众的束缚也越来越深,《义妖传》打上那样的历史烙印,是事出有因的。干宝的《搜神记》出于东晋初年,书中搜集了古代史书上的一些记载,还征集了当时的一些传说,可说是“鬼神志怪”开创之书,对后世影响很大。不过,那时候的社会和宋以后不同,玄学风气很盛,人们崇尚自然之外,像“竹林七贤”中的一些人还“蔑弃礼法”,嵇康因为说了“非汤武而薄周孔”一类的话,就被司马懿杀了头(见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一文)。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就那些“鬼神志怪”之书综合评论说,他们“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无诚妄之别矣。”这是说,“异事”与“常事”都没有故弄玄虚,都是照常记载,为的是供人们资鉴。
“妖怪”是怎么来的呢?干宝有自己的解释。他在《卷六·妖怪》篇中说,“妖怪者,盖精气之依(依,附着的意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这是说,妖怪是天地间的精华阴阳二气附着在某物上了,在其内里又很反常,外形发生了变化,这就形成了妖怪。在《卷十二·五气变化》里,他还说,“应变而动,是为顺常;苟错其方,则为妖眚。”这是说,事物顺应变化,那就是正常的;如果方向、方位错乱、颠倒了,那就成了妖孽灾害。眚(读sheng),指祸害、疾苦。在干宝看来,一切妖怪都是“气”的反常、错乱造成的,它和“人间常事”一样是不奇怪的。这个解释固然不科学,但它究竟给了一个不迷信的解释。《搜神记》的许多故事,都呈现了这样的状态,它们没有迷信,也没有特别的寓意,后人读来,只觉得朴实、新奇,而不会引起妄想。这就是它们优于《义妖传》或《白蛇传》的地方。
以上所说,只是“愚者一得”,可能会引起戏曲界朋友们的不同看法,不妨展开讨论,我很乐意从批评意见中获得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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