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清明，初雨打窗，已是意料中事。檐有滴漏声声，泠泠昔时余韵，便温不足夏，亦早去了寒意。昔寒山子《此坐》云：“一鸠呼雨，修篁静立，茗碗时供，野芳暗度，又有两鸟，吚嘤林外，均节天成。童子倚炉触屏，忽鼾忽止，念既虚闲，室复幽旷，无事此坐，长如小年。”恍兮惚兮，是年又深矣！

从前买书，遇特别喜欢者，总不免生起多买一本的冲动，一置工作处，一安休息所，两点一线着时都有得读，便以为自己像是不在读书人之外了。像极了阿Q的想谁是谁！其实这般的奢侈少之又少，定是一段时日内突击网购得杂了重了所至。然大凡这样重复了的书目，亦多不是最最心仪着的，否则怎么竟会粗心至不记得曾经买过了呢。就像是对着一个人自说，我真是太过想你了，竟至忘记了你是谁哦！

非但奢侈的不足，便贪多买回的一些，竟常有三五载不曾拆封着的，昨见有月读十四本书者，竟不至暗自脸红，也真是醉了。《归程小记》云：“予每北上，常翛然独往来。一与人同，未免屈意以徇之，殊非其性。杜子美诗：‘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子美真可语也。昨自瓜洲渡江，四顾无人，独览江山之胜，殊为快适。过浒墅关，风雨萧飒如高秋，西山屏列，远近掩映，凭栏眺望，亦是奇游，山不必陟乃佳也。”

“山不必陟乃佳也”，或书不必尽读亦不失为佳也，但凭会意处，心远地自偏？懒惰如斯，更可取笑耳！醉翁《学书为乐》曰：“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事。’能得此乐者甚稀，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乐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给有馀。”

是日果有愚人者，必是哥哥莫属，他不喜人叫他张国荣！红粉者，小生者，皆不出风华绝代！其是也非也无妨，若春花开了又落，占去视野一隅，分明卞之琳《断章》残句，某一时某一刻，一一装点，风月无边！苦雨老人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大抵自给有馀的，便都是好的！宜于自处！

《长亭怨慢序》曰：“余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惟初率意为者，始有“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之姜白石也！“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非深爱此语者，何来“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句？怎不叫羡煞人也！

“十七日丙辰，晴。风。夜中偶起，似可三更时分也。洑流薄岸，颓萝压波，白月挂天，蘋风隐树，四顾无声，遥村吠犬，鱼棹泼剌，萤火乱飞，极夜景之幽趣矣。”知堂评《夜中偶起》：“清言俪语，陆续而出，良由文人积习，无可如何，正如张宗子所说，虽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不失者，极富黍离麦秀之感，何异赤子之心。

睡前翻《念楼学短》，得是短章，感其意趣之无穷尽者，叹四时皆可春色，而无一词半句出北人手，情何以堪！昔曾文正公语：“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若肯豁然舒阔者，六经皆可我注脚，亦诗亦画一江南，皆我梦中后花园者，便攀天揽地痛饮月光一斛，奈我何？！